在20世纪60年代的头几年,有将近十万上海青年男女,当他们第一次走出家门,就远赴万里之外的天山南北,来到陌生而神秘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当重新寻访这段往事的时候,在新疆大地的所到之处,听到人们提起他们,依旧称呼“上海青年”;而在上海的街头巷尾,又总是听到人们称呼他们“新疆大哥”“新疆大姐”。
那么,他们究竟是新疆的上海人,还是上海的新疆人?究竟是支边青年,还是知识青年?究竟是应当扎根边疆,还是应当落叶归根?这一连串的话题,将会成为历史的过去,却依然是留到今天的记忆。《故乡他乡(上海青年支边往事)》笔者大力对这个群体进行了深入的拜访。
从新疆到上海,《故乡他乡(上海青年支边往事)》笔者大力对这个群体进行了深入的拜访。他们曾经是知青大潮的先锋,从60年代初就去了边疆;他们又是返城大潮的后卫,许多人到五六十岁才回归故里。他们是个特殊的人群,对这个人群,他们自己不说,或许没有人了解。
《故乡他乡(上海青年支边往事)》真实记录的这些人,从十几岁一同踏上去往新疆的支边路,就注定了将会有着共同的经历、共同的悲喜和共同的命运,有着那么多平凡中的传奇;即使在纷纷返城的三十多年来,也依然如此。他们的人生脚步、情感起伏,让他们成为永远的上海青年,同时也成为永远的新疆之子。
在新疆阿克苏附近的阿拉尔市,原来的农一师师部大礼堂,是一座仿苏式的土灰色建筑,时代特征明显。现在除了演出的台子没变之外,整体有点像一座空置多年的高大厂房,而里面开辟成了“三五九旅纪念馆”。
陈列的各式展品,大都是从团场老战士、老职工中间征集来的实物,包括各个年代的生产生活用品,大到农机具,小到缸子、鞋子之类。昔日的支边青年何百成热情地做起了讲解,他指着架子上说:“你看,这是给我们发的军装,都是这样的军帽。这个有帽徽就不对了,当时没有帽徽,没有领章。但确实是这样的军装。所以都说我们像军人又不是军人。”
式样如此朴素的军装,在那个年代意味着什么呢?今天的年轻人是难以想象的。照毛国胜的说法,动员报名时讲得很清楚,你去新疆就能穿上军装。这有很大的吸引力,被录取的人基本上就认为自己是去当兵的,是军人了。
安康去新疆的时候十六岁,个子还没长起来。录取后,他欢欢喜喜地领回来军装,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马上就穿起来。军装已经是最小号的,但袖子还是长过他的手指,穿到身上远不如想象得那么精神。
他家住在三楼,二楼有个比他大一点的女孩子,从小一起玩儿的,她看见安康在那儿穿着军装走来走去,试来试去,就忍不住跑来说:“哎呀,你怎么穿这么长的衣服呢?”安康刚一脱下来,她就自告奋勇把军装抱走了,边走边说:“我帮你改改!”安康赶紧追上去说:“不用不用,能穿!”女孩子说:“别担心,一改好就给你送来!”安康确实有点担心刚到手的新军装会不翼而飞。
结果,女孩子很细心地把袖子弄短一点,按原样细细地缝好,再给烫平。为这,她一晚上没合眼。明明是别人的军装,把她激动成什么样子了。激动得她也想去,特别羡慕他们支边青年。羡慕的结果就是,安康八月份走的,这个女孩子没来得及赶上同一批,但紧接着十月份也去了。
只是新疆太大,安康分到南疆,她分到北疆,相距太远,一直都没碰到。许多年以后,他们各自都已经退休回到上海,大家聚在一起,安康遇见了她,才知道她也去了新疆。这个女孩子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如果考大学也是很有机会的。聚会时,安康问她:“你不是开始没报名吗?为什么后来也去了?”她笑道:“别说啦,还不是因为羡慕死你那套军装啊!”
可想而知,因为向往穿军装而决意去兵团支边的年轻人,一定不会太少,像安康和这个邻家女孩就都是这样的动因。
老军垦赵国胜从团场领导一直做到了农一师副师长,对当时一些政策他是清楚的,他证实,为了鼓励上海青年进疆,确实按解放军的一些待遇,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套黄军装,他们不少人就是因此而来的。
在时光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后,在笔者对他们的走访过程中,许多人都会把珍藏的黑白照片找出来。其中往往会有刚穿上新军装带着喜悦表情的留影。一身军装,尽管并没有领章帽徽,和今天的军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但在那个年代已经意味着无上的荣光。
那时候,照相对普通市民来说是件大事。在出发前紧张而兴奋的日子里,很多人喜欢穿上军装专门去照相馆拍照留念。一时间为数不多的照相馆门里门外都排起了队。可是,这些年轻的男女在自豪的那一刻,有谁真的清楚未来的目的地是个什么样子?有谁真的知道在那遥远的地方。什么样的使命正在等待着他们?
安置社会青年支援边疆去
整个国家在经历了“大跃进”的狂热之后,饥荒和萧条接踵而至,于是一个“逆城市化”的过程不可避免地开始了。国家决策层着手“精简”城市人口,为的是减轻粮食供给和就业的压力。四年间,据称全国动员了上百万城市青年下乡。其中的主体是因种种原因未能升学、没有就业门路的市民子女,又统称为“社会青年”。据官方统计,1963年到1965年这三年间,上海市需要安置的社会青年共有二十九万一千七百人。
当时政府考虑的是,要把这些人动员到边疆去。社会青年们也恰恰都迫切地希望找到工作,希望有个去处。应届的初中、高中毕业生,没有机会升学和就业,也即将成为社会青年的,同样可以去支边。
所以去的时候,大部分人是热情高涨,当然也有人不是很情愿的。真的说决心到那个地方去干革命,献出青春。屯垦戍边,这样的也不是占很多,大部分人可以说还是懵懵懂懂。很重要的一个动机就是在上海找不到工作,到那个地方能有份正式工作。因为老在家待着看不到希望,家里一般又都不富裕,那时社会青年的日子也不是好过的。
在这种情况下,新疆固然偏远,但生产建设兵团这样一个既像军队。又吃商品粮的大单位,应当是个很光荣的去向了。在一些人的印象中,开动员会的时候干部们明确讲了:“你们去,三年以后可以回来。”对于这个概念,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上有误差,“三年以后可以回来”,这个回来是探亲还是怎样?那时候他们都年轻,普遍想当然地觉得反正是当兵,当满三年就回来了。
欧阳琏当年从上海的向明中学毕业,先是到四川下乡,经历过三年饥荒,深知在大田务农的艰辛。1964年他报名支边的时候,已经属于大龄社会青年,确实是因为家庭贫穷,无法待在上海生活了。从乡下回来以后,他把自己仅有的一些书拿到旧书店去卖,人家看了看,不收。因为困难时期,买旧书的人也少。没办法,他垂着头从老西门走回到巷子口,看见有收废品的,就把那些书卖废品了,人家用长杆的秤一称,给了两毛钱。当时他想买一斤切面,可那要二毛一分钱,他手上只有这两毛钱,想买一斤切面都不够。
欧阳琏高中毕业又经历过下乡,年龄不小了,像他这样已经有社会经历的人。知道西部边疆不会像宣传上说的那么好,不可能是“拿牛奶当茶喝”。在那个年代不可能有这种事。但是他想想,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了。
尽管上海的就业情况不令人乐观,但是新疆呢。从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条件看,毕竟太遥远了。在一些人的意识里,那里是会让人联想起大漠和边关的地方。
安康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文化人,他对执意要去新疆的儿子没有采取生硬的办法,没有训也没有骂,就是跟他讲一些故事,都是很有用心的,只不过在年少的安康听来有些稀奇古怪。比如讲唐代边塞诗里的东西,轮台啦、西域啦、发配啦、边关啦,风沙很大,荒无人烟等等。安康的父亲引用古诗文循循善诱地跟儿子讲,那边的生存条件很恶劣,信息又闭塞,待久了会很苦闷、很想家的,是不是考虑考虑先不要去了,或者等长大成人以后,学好了专业知识,再去实现这些抱负也不晚。P16-18
在上海开往乌鲁木齐的这趟54次列车上,车厢的喇叭正播放着欢快的新疆乐曲。过道里,一个年轻的维吾尔族女列车员跳起了民族舞,旁边铺位上的人们纷纷聚拢过来,一边唱歌一边拍手,他们唱的是《边疆处处赛江南》。
他们,是一群有着共同经历的人;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脸上印着沧桑,有的生出白发,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支边青年”。若是时光再现,回到四十多年前,他们的命运就是从这趟西去的列车上开始的。
尽管那个年代并不算遥远,尽管有过1800万人的知青大潮,但是当人们提起的时候,可能会忽视了一个群体,他们曾经是知青运动的前卫,之后又变成了返城大潮的殿后。人们或许不知道,在1960年代的头几年,有将近十万上海青年男女,当他们第一次走出家门,就远赴万里之外的天山南北,来到陌生而神秘的生产建设兵团。
当重新寻访这段往事的时候,在新疆大地的所到之处,听到人们提起他们,依旧称呼“上海青年”;而在上海的街头巷尾,又总是听到人们称呼他们“新疆大哥”、“新疆大姐”。
那么,他们究竟是新疆的上海人,还是上海的新疆人?究竟是支边青年,还是知识青年?究竟是应当扎根边疆,还是应当落叶归根?这一连串的话题,将会成为历史的过去,却依然是留到今天的记忆。
大力
2012年4月
“回去”,这在上海支边青年的心中是个有着特殊意义的词。这么多年来,他们许多人的生活都是围绕着“回去”这两个字。他们从新疆千方百计地回到上海,后来又带着说不清的情感一次次地重回新疆。上海,新疆,都曾经是他们出发的地方;因而,真的说不清哪个是故乡,哪个是他乡了。
从新疆到上海,笔者对这个群体的拜访要告一段落了。在夜晚霓虹闪烁的上海街道上,王祖炯先生开车送到访者回宾馆,道别之前他说了这样的话:“我们曾经是知青大潮的先锋,从60年代初就去了边疆;我们又是返城大潮的后卫,许多人到五六十岁才回归故里。我们是个特殊的人群,对这个人群,我们自己不说,或许没有人了解。我们也不想说什么,我们是无语的胡杨。”
在这里,有幸遇到并真实记录的这些人,从十几岁一同踏上去往新疆的支边路,就注定了将会有着共同的经历、共同的悲喜和共同的命运,有着那么多平凡中的传奇;即使在纷纷返城的三十多年来,也依然如此。他们的人生脚步、情感起伏,让他们成为永远的上海青年,同时也成为永远的新疆之子。
无论怎样,有一点在他们心中是肯定的:那片广袤深厚的土地没有欺骗他们,那些一辈子扎根边疆、吃苦耐劳的兵团人没有欺骗他们。
正像大家在歌里一直唱的那样——
新疆,确实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