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诗选》这本书是根据麦克米兰公司1985年出版的《威廉·巴特勒·叶芝诗结集》选译而成的。译者袁可嘉(1921-2008)是国内著名的英美诗歌研究者、翻译家。
叶芝于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对他的评语是:“他那永远富有灵感的诗歌,以一种高度艺术的形式表现了一整个民族的精神。”一个多世纪以来,叶芝在其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对爱情的赞美与追求、对神秘主义的探究、对爱尔兰文艺复兴的热情,都深刻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读者和学人。
《叶芝诗选》遴选了诗人各个时期的最具代表的部分诗作,共183首。具体选自《十字路》(1889)、《玫瑰》(1893)、《芦苇丛中的风》(1899)、《七片树林中》(1904)、《绿色头盔及其他》(1910)、《责任》(1914)、《柯尔庄园的野天鹅》(1919)、《麦克尔·罗伯蒂斯与舞者》(1924)、《塔楼》(1928)、《旋梯及其他》(1933)、《三月的满月》(1935)、《最后的诗》(1936—1939)。
在人类大地上的居所,遥望最璀璨的星辰。
1983-1992,[诗苑译林]陪伴青春十年。十年后,名诗名译,经典重现……《叶芝诗选》精选爱尔兰著名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叶芝的诗歌佳作。阅读《叶芝诗选》,为灵魂找寻最诗意的栖息。
驶向拜占庭
1
那地方可不是老年人待的。青年人
互相拥抱着,树上的鸟类
——那些垂死的世代——在歌吟,
有鲑鱼的瀑布,有鲭鱼的大海,
鱼肉禽整个夏天都赞扬个不停
一切都养育、降生和死亡着。
他们都迷恋于种种肉感的音乐,
忽视了不朽的理性的杰作。
2
一个老年人不过是卑微的物品,
披在一根拐杖上的破衣裳,
除非他那颗心灵拍手来歌吟,
为人世衣衫的破烂而大唱;
世界上没什么音乐院校不诵吟
自己辉煌的里程碑作品,
因此我驶过汪洋和大海万顷,
来到了这一个圣城拜占庭。
3
啊,上帝圣火中站立的圣徒们,
如墙上金色的镶嵌砖所显示,
请走出圣火来,参加那旋锥体的运行,
成为教我灵魂歌唱的老师。
销毁掉我的心,它执迷于六欲七情,
捆绑在垂死的动物身上而不知
它自己的本性;请求你把我收进
那永恒不朽的手工艺精品。
4
一旦我超脱了自然,我再也不要
从任何自然物取得体形,
而是要古希腊时代金匠所铸造
镀金或锻金那样的体形,
使那个昏昏欲睡的皇帝清醒;
或把我放在那金枝上唱吟
歌唱那过去和未来或者当今,
唱给拜占庭的老爷太太听。
塔 楼。
1
我要这荒谬之物做什么——
心呵,苦恼的心呵——这幅漫画
衰老之年挂在我身上
如同挂在一只狗的尾巴上?
我从未有过
更为兴奋、激情、奇异的想像,
也没有耳目
更企盼着不可能的事物——
不,就在少年时也不,那时我带着钓竿和苍蝇
或更卑微的虫子,我上本·布尔本后山 去度过悠悠长日的夏天。
看来,我必须让缪思打点行装了,
选择柏拉图和普洛提诺斯为友,
直到想像力,耳朵和眼睛
满足于论证和处理
抽象观念,或被脚后
一个损坏了的水壶所嘲弄。
2
我在雉堞上漫步,注视
房子的地基,或是一棵树,
像熏黑的指头从地面崛起;
我派出想像
在白昼渐暗的光线下,
从废墟或古老的树丛
召回记忆和意象,
因为我要问他们全体一个问题。
在那个山脊的后面住着个法兰契太太,
有一次当所有银烛台或灯台
照亮黑黝黝的红木桌或酒,
一个侍者他能测知
那位最被尊敬的夫人的任何愿望,
他跑出去,用修枝剪刀
剪下一个傲慢农民的双耳,
装在一个盖好了的小碟里送来。
有些人还记得我年轻时,
有支歌称道一个农家姑娘,
她住在那多石头的地方,
称赞她鲜艳的脸庞,
我越赞美,越是高兴,
记得起,她一来到,
赶集的农民就你挤我推,
那支歌给了她那么大荣耀。
有些人听这歌发了疯,
或再三再四地为她干杯,
从桌旁站起,直接宣称
要亲眼证明这个幻想;
但他们把月色的光辉
误作白昼无味的光亮,
音乐迷了他们的心神——
有一个在克罗恒的大沼泽里丧命。
奇怪,作这歌的是个盲人:
但现在,我考虑了一番,觉得
没什么奇怪,悲剧一开始,
荷马就是个瞎子,
海伦背叛了所有活人的心。
噢,但愿月亮和太阳光
看来是不可分拆的光,
如我成功了,必使人们发狂。
我自己创造了罕拉汉,
黎明中把他,醉或醒 从临近的某处村庄中赶过。
为一个老者的魔法着了迷,
他跌倒,翻滚,摸索着来去,
只剩下破膝头可以出工
和欲望的可怕的壮丽,
二十年前我构想出这一切。
好朋友们在旧场院里玩牌:
轮到那古代的老无赖发牌,
他指头下的牌做得这么怪,
所有的牌除了一张以外,
变成了一群猎犬,而不是一束牌,
他自己变成了野兔子。
罕拉汉一生气站起来,
就去追赶那些呼叫而去的狗子到——
噢,到我忘了的什么地方——够了!
我必须回想起一个人,
他是这样困厄,爱情、音乐
或剪下敌人的耳朵都不能使他快乐:
这样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没留下一个邻居来说,
何时他过完他的狗日子;
他是这房子破产的老主人。
在它成为废墟以前,多少世纪,
带枪的粗人,绑腿齐膝,
脚穿铁靴,爬上狭小的楼梯,
那里有些持枪者来了,
他们的意象保存于大记忆,
大声叫着,胸部喘息,
用大木棒子敲打桌子,
打破睡眠者的安息。
我想问问大家,能来的都来吧;
来吧,贫困的,登上一半楼梯的人,
带来歌颂美人的盲目的闲游者,
被魔术家赶出,上帝遗弃的
草原的红种人,获得如此
优美耳朵的法兰契太太,
那个在沼泽地淹死的人,
他嘲弄缪思,选择了村姑。
所有这些男人女人,穷人富人,
他们踏过这些山石或经过这座门,
不管在公众面前或内心,
都像我现在那样怒斥老龄?
但我从那些急于离去的人们
眼里得到了一个回答:
那么,去吧,但留下罕拉汉,
因我需要他全部强大的记忆。
四面八方都有爱人的老色鬼,
从深思熟虑的心中倒出来
你在坟墓中的全部发现,
因为你肯定已计量过每一个 对别个生命迷宫的投入,
它们不可预知,不可见,
为一个温柔的目光,
一个抚摸或叹息所迷惑。
想像最执着于
一个赢得的女人或失去的女人?
如是失去的,承认你离开了
一个伟大的迷宫,出于骄傲,
怯懦、愚蠢的过分精明的思想;
或者人们一度所谓的良心:
如果记忆复归,太阳
就会销蚀,白昼就会泯灭。
3
这是立遗嘱的时候了,
我喜欢正直的人们,
他们逆流勇进一直到
急流喷涌,黎明时分
在滴水崖旁投下钓饵;
我宣告,他们将继承我的豪气:
不受事业或国的管束,
不做啐人的暴君的奴隶,
也不向被啐的奴隶屈服;
我们是勃克、格拉丹的子民,
有权拒绝,却还是施舍
豪迈如朝阳初醒,
光芒劈头盖脑而来;
豪迈如神奇的丰饶角一般,
或突如其来的阵雨,
当大河小溪全枯干:
或如天鹅它必须
眼盯着隐退的光芒,
在最后一长段溪水上,
那溪流还在闪光,
它浮游,把终曲歌唱。
我把信仰宣告:
我蔑视普洛提诺斯,
我针对柏拉图狂叫,
人生无所谓生与死,
除非人成为整体,
从人的痛苦心灵
把种种连在一起,
对,还有日月星辰。
还得加上一点,
死后我们腾身向上,
做梦,并且创建
横穿月球的天堂。
我心安理得,
有讲究的意大利工艺,
有珍贵的希腊雕刻,
有诗人的幻想梦呓, 有爱情的种种回忆,
有女人们话语的回音,
依靠这一切东西,
人成为一个超人,
镜子般真实的梦境。
就像在透光孔旁,
穴鸟唧唧喳喳叫,
把枝叶层层投放,
等枝条铺得高高,
母鸟就飞到树端,
栖息于高悬的空巢
使它的野窝温暖。
我把信心和自豪
留给正直的年轻人,
他们攀登山腰
在黎明破晓时分
放下蝇饵钓鱼;
既是那钢材所造,
他们将坚持下去
直到这不动的行业
最终使它破灭。
如今我把灵魂铸造,
强迫它去学习,
进一个渊博的学校
直到体力衰竭,
筋血慢慢衰退,
变得疯狂或暴躁,
或老朽痴呆,
或最坏的坏事来到——
朋友亡故,所有
俊眼丽目消失,
它们曾使我屏息——
都不过像天上流云
随着地平线隐去,
或像暗下去的阴影,
小鸟的一声倦啼。
内战时期的沉思
Ⅰ 祖先的住宅
当然在一个富人百花盛开的草地上,
在他山丘树林的瑟缩声中,
生命洋溢着,不带巨大的痛苦;
生命雨般流下直到基地满溢,
下得越多,跳到更眩目的高度
似乎任何形状由它自主选,
从不屈就一种机械的
或奴役的形式,听别人呼唤。
梦想而已,梦想而己!但荷马
如不曾发现梦之外有真实——
丰沛闪亮的喷泉来自生命的自娱, 他就不会歌唱,虽然如今奇妙的空贝壳
从丰盈溪流而非泉水的幽暗中
进出,成为掩盖
富人继承光荣的象征。
有些暴烈而痛苦的人,有权势的人
请来了建筑家和艺术师,使他们
痛苦而暴烈的人能在石头上培育出
众人昼夜渴望的优美形象
和谁也没听说过的温柔品性;
但主子一埋掉,老鼠便可嬉戏,
也许那所房子的曾孙,
不管其中遍陈铜铸石雕,也不过是只鼠。
啊,如果孔雀用她纤巧的脚爪,
在花园的古老台地上踏步,
如朱诺在神情淡漠的花园诸神面前,
把一尊瓷瓮的一切展现,
啊,如平坦的草地,铺石的道路,
一个人穿着拖鞋悠然沉思,
儿童从每种感官得到乐趣,
不过是用暴力夺去我们的伟大,又如何?
如果这些雕饰的门扉的光荣,
那些更高傲时代设计的建筑,
有人在巨室长廊的光滑地板上漫步
两边是我们祖先的著名画像,
如果人类中的最伟大者
认为这些东西最应发扬光大或祝福,
不过是用痛苦夺去我们的伟大,又如何?
Ⅱ 我的房子
一条古桥,一座更古老的塔楼,
一所农舍,为墙荫盖,
一亩石头地,
在那儿,象征性的玫瑰会开花,
粗粝的老榆树,数不尽的老荆棘,
雨声或者四面
刮来的各种风声;
昂首挺立的水鸡,
为一群牛的溅水声所吓,
又一次跨过小溪;
一个盘旋的楼梯,一间石拱项的房子,
一个炉膛敞开的灰石炉,
一支蜡烛和一页文稿,
《沉思的人》中柏拉图主义者,
在类似的房间中劳作,
投影出恶魔式的狂暴
如何想像一切。
从市场或集市
夜归的游客们
曾目睹他午夜的烛光。
有两个人在这里待过。一个持枪者
聚集了二十匹马,在这动乱之地 过他的日子,
长期的战争和突然的夜袭,
他减少的马匹,使他成了被逐者,
忘了别人,也被别人忘记;
而我,在我身后,
我肉体的继承人会发现,
我歌颂一个孤独心灵,
是一个苦难的合适表征。
Ⅲ 我的桌子
两个沉重的支架和一块木板,
上面放着佐藤的礼物,一把不变的剑,
笔和纸在旁边
使我警惕
不要虚度岁月。
有一小件绣过的外套,
套住了它的木鞘。
它铸就时乔叟尚未出生。
在佐藤家中,
它弯如新月,月般明亮,
躺了五百年。
但如没有变化出现,
就没有月亮,只有一颗痛楚的心
酝酿一件不变的艺术品。
我们的学者强调
何时何地它被铸造,
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在绘画或陶器中出现,
就会像不变的剑
由父传子代代相传
经过许多个世纪。
灵魂之美最受崇拜,
人们和他们的业绩
呈现心灵不变的容貌;
最富有的传人知道
爱粗劣艺术的人
谁也过不了天堂之门,
他有一颗痛楚的心
虽然全国人称颂
他的丝衣和高贵步容,
他的神志清醒:
好像朱诺的孔雀尖鸣。
P3-25
威廉·勃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是爱尔兰有史以来最杰出的诗人,也是20世纪英语诗坛最卓越的诗人之一。
他所走过的道路是曲折、复杂而又富于启发意义的。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创作生涯中,他从理想主义和唯美主义出发,历尽艰苦的探索,在晚年终于登上诗的高峰;他紧紧拥抱爱尔兰的民族传统和现实生活,不断吸收民间和外国的优秀诗艺,刷新自己的创作方法,最后终于高度融合了理性和感性,将象征手法和写实手法的巧妙互相结合,写出为数不少的卓越诗篇、出色的诗论和几十出诗剧,成为影响深远的一代宗师。
理想主义和唯美主义(1885—1899)
叶芝于1865年6月13日出生于爱尔兰首府都柏林一个肖像画家的家庭。在他童年时代,就从家乡的农民和水手口中听到过无数个民间故事,可说从小就接触到爱尔兰的民间文学传统。同时,他父亲又引导他阅读英国古典文学,如斯宾塞和莎士比亚等作品。他在中学时代曾学了二年绘画,但不久就放弃画事,专心从事文学创作,立志当一个大诗人。1888年叶芝编写了《民间传说故事集》,后来又研究爱尔兰神话和历史,使它们成为他创作的主要题材。
十九世纪八九十年代爱尔兰民族主义运动(即芬尼亚运动)逐步高涨,这个运动的领袖之一约翰·奥利瑞,在被监禁5年、流放15年之后,于1885年回到都柏林。叶芝是奥利瑞的崇拜者,在1886年初识奥利瑞以后,受到他很大的影响。叶芝承认是透过奥利瑞,“才找到了创作主题”——古代爱尔兰的神话传说,他们代表一个民族向另一个民族讲话。叶芝的第一部重要作品《奥辛漫游记及其他》(1889)描写一个姑娘(爱尔兰)被魔鬼(英格兰)所俘虏,奥辛为她的解放奋战了一百年,表现出诗人对爱尔兰民族文化和民族独立运动的热爱和向往。1891年叶芝创办了伦敦爱尔兰文艺协会,次年又在都柏林建立民族文艺协会。他号召回到古代爱尔兰的传奇和神话中去,寻找库胡林这样的英雄人物来建立一个美好统一的国家。叶芝强调取材自自己的国家、民族和生活,“我的大部分作品是建立在古老的爱尔兰文学上……古老的爱尔兰文学成了我一生想象力的主要启发”。(1923年叶芝在爱尔兰上议院的讲话)
19世纪的最后10年,英国和欧洲唯美主义盛行,叶芝也受到影响。叶芝和他的诗友们在1891年和1892年建立的“诗人俱乐部”和“爱尔兰文艺协会”,一方面透过戏剧、音乐、民歌、语言创造出一个民族实体的形象,另一方面也带有唯美主义色彩,表现出世纪末的悲哀和逃避现实的倾向。叶芝的早期创作中就有把古代爱尔兰理想化与脱离现实社会两种并存的倾向, 《被盗的孩子》召唤人们和神仙一道逃向仙境,“因世界充满了泪水/非你能知晓”。著名的《茵纳斯弗利岛》表明他厌恶都市社会的不协调,希望远离现实,去湖中岛上过隐居生活。
《快乐的牧人之歌》认为“只有你心中存在真理”,万物皆空,“唯有词章真正美丽”。叶芝自己后来在给拉宾尔的一封信中说,他早期诗歌“有一种夸大了的伤感,一种多愁善感的美,现在我认为这是懦弱的”。
1889年对叶芝具有重要意义。这年的1月30日他会见了毛特·冈,一位毕生献身民族自治运动、丰姿绰约的女活动家,使叶芝深陷情网长达15年不能自拔。这场持久的苦恋伤透了诗人的心,却使他写出了不少优秀的诗章,如著名的《当你老了》。叶芝的情诗包含许多不同时期的情绪状态,如初恋时的狂热,中期的自责到后期的体谅理解,真挚而深刻,有感情也有智慧,是他抒情诗中数量最大、质量最高的部分。叶芝深爱这对母女,在遭到毛特·冈的几次拒绝后,又向其养女伊瑟尔德求婚,也遭到对方的两次拒绝,直至1917年叶芝才与乔治·海德·李斯结婚,那时他已52岁。
叶芝虽不曾获得毛特·冈的爱,却得到了诗和别的益处,这位女革命家还推动叶芝参加众集会和现实斗争。叶芝在1892年发表的《致未来爱尔兰》中表明他和历史上爱国的民族主义诗人是站在一起的,“要为抚慰爱尔兰的伤痛而歌唱”。
1894年叶芝的著名诗剧《心愿之乡》在伦敦上演,他的诗名大震。1896年他参加爱尔兰共和国革命组织,但他反对暴力革命,自称绝不是一般的“民族主义者”,他主要是在文化文学活动方面支持独立运动。
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1900—1914)
二十世纪初,爱尔兰在新芬党领导下,开展了要求脱离英帝国统治、实现民族自治的运动。叶芝和剧作家格雷戈里夫人和约翰·辛格在1904年创办了阿贝剧院,自己出任院长,上演关于爱尔兰历史和农民生活的戏剧。这个后来被称为“爱尔兰文艺复兴”的运动有维护民族文化和语言、描绘农民生活的一面,是自治运动在文化领域的一个反映。叶芝自己写过几十出诗剧,例如专为毛特·冈而写的《胡拉罕的凯瑟琳》,是透过一个妇女号召人民参加民族斗争的故事,表达了爱国主义精神。1896年叶芝在巴黎会见穷愁潦倒的约翰·辛格,力劝他回到爱尔兰的阿兰群岛生活和创作,使他成为现代爱尔兰最著名的剧作家之一。
叶芝积极参加社会活动,发表演说,并主持剧院工作。此时他的诗风一变,从虚幻朦胧走向坚实明朗的世界,写出了不少佳作。现实主义的因素大大加强了,象征主义的手法却还保持着,只是洗脱了原先浮泛含混的弊病,而与写实手法结合起来,先前的梦呓式语言被明确具体的日常口语所代替。不过这段时间他写下的情诗就完全是另外一种风味。例如《没有第二个特洛伊》(1910),抒写的还是那个令他心碎的毛特·冈,但他用的是冷静、平实的口吻,理解对方的性格,体谅对方的难处,而不是昔日虚幻、朦胧、唉声叹气、自作多情的味道。表现上不再风花雪月,形象上则增加了新奇有力的因素,例如说毛特的崇高信仰“单纯得像火一样”,“又像拉紧了的弓那样美貌”,叶芝从唯美派走向现代派。
对于这一诗风的转变,叶芝自己也有所记载,如在《一件外套》(1914)中他说要脱掉那“缀满锦绣珠宝”的外套,“赤裸着身子走路了”。他努力使诗的语言与热情洋溢,正常的语言一致,而这点给他的诗带来了极大的真实性和力量。
攀登诗艺的顶峰(1914—1928)
第一次世界大战及其后,1916年复活节起义,1917年苏联十月革命以及天主教和新教两派教徒之间的内战(1922—1923),这些社会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吸引了诗人的注意力,进一步推动他的诗作向广阔纵深处拓展。
这时他已是英语诗坛上的知名人物了。1914年他应邀赴北美讲学,同年发表诗集《柯尔庄园的野天鹅》。1922年出任爱尔兰自由邦参议员,接受都柏林两所著名大学授予的荣誉文学博士学位。1923年12月12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瑞典颁发的奖状中说叶芝写出了“始终富于灵感的诗歌……并以精美的艺术形式表达了整个民族的精神”。
这话大体上是允当的。
这个时期,叶芝写出了许多名篇佳作,如《柯尔庄园的野天鹅》、《驶向拜占庭》、《丽达与天鹅》和《在学童中间》等等。1916年4月24日的复活节起义是民族独立斗争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参与其事的有不少是叶芝的朋友,包括他追求乡年的毛特·冈。当时叶芝并不在都柏林。
起义惨遭镇压,许多人被捕,5月间起义领导人(包括毛特·冈已分居的丈夫)15名被处极刑。
这件事,不论公私,都使叶芝受到极大的震撼和感动。他在著名诗篇《1916年复活节》中欢呼,“一切都变了,彻底变了/一种可怖的美已经诞生”。
他虽仍寄幻想于英方的妥协,怀疑这种牺牲是否必要,但对起义壮举还是作了肯定,赞美烈士们的英雄行为改变死气沉沉的爱尔兰社会,带来了一种“可怖的美”。
叶芝的世界观是很复杂的。他对新柏拉图主义和东方神秘主义都深感兴趣。
1925年初版的《幻象》中,他用几何图形解释历史循环的理论以及印度教的灵魂转世说。他认为人类历史是由正旋锥体(代表道德、空间、客观)和负旋锥体(代表美感、时间、主观)交错渗透构成的。存在二千年的西方文明,如今气数已尽,将在不久后被一种狂暴粗野的文明所替代,二百年后再转变为另一种贵族文明。
他这种历史观点,可以说是机械的循环论,承认变化、不承认螺旋式的推进。他对贵族文化的崇拜也掺杂片面的理解。他从艺术家的需要出发,认为只有贵族阶级拥有财富,深明礼仪,才能产生伟大的统治者和廉洁的政府,才能保护艺术,使艺术家有闲暇来创造艺术,使人民有知识来欣赏艺术。
这种观点使叶芝在作品中屡屡歌颂以中古拜占庭为代表的贵族文明,认为在西元六世纪查士丁尼皇帝统治下的拜占庭王朝(527—565),精神与物质、文艺与政教、个人与社会得到了和谐的统一。著名的姊妹诗篇《驶向拜占庭》和《拜占庭》以这个角度要求摆脱物欲和时间的限制,透过净化,走向理性和不朽。
这时叶芝的诗歌艺术有了很大的发展,他把抽象观念和丰富的形象结合起来,使诗作包含多层次的涵义,语言雄辩有力,这就是一种后期象征主义或正统现代主义的诗了。在《驶向拜占庭》中,主要象征体是拜占庭,涵义复杂已如上述,每诗段又各有辅助形象。
如第一段中以各类生物(鸟类、鲑鱼、鲭鱼)象征物欲和暂存的世界:第二段以老年人歌吟人世破烂的衣裳(有限的生命)与音乐院校诵吟里程碑作品(不朽的艺术)相对照;第三段以教堂镶嵌砖上的圣徒形象(不朽的人物和艺术)与自己“迷于六欲七情”的心灵相烘托;第四段总结全诗,提出超脱自然,臻于不休的愿望(金鸟)都明确硬朗,而且涵义深远,不再是浪漫派末流的虚幻朦胧、松散模糊的形象。从这些方面,我们可以看到叶芝诗艺的推进,实际上是一场艺术革新运动,从唯美主义发展到现代主义,完整地体现了现代人的思想感情。
返璞归真:对生活的最终肯定,一生诗艺的最后闪光(1929—1939)
叶芝早期的诗歌,由于失恋和对工业社会的不满,也由于世纪末唯美主义思潮的感染,有脱离现实和生活的倾向;而且过多的哀怨和眼泪冲淡了生活的光辉。进入本世纪以后,经历社会活动和艺术实践的考验,他日益肯定生活和现实的意义。
在他最后的十年中,他摆脱了象征主义的繁复,转而追求“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结合”,向传统歌谣的单纯学习,终于登上返璞归真的更高境界。
那是现代化的歌谣,而非中古时代的牧歌。此时,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失明,耳朵也开始聋了,疾病增多且加剧。但这位银发满头、年逾七旬的老诗翁越老迈,越爱生活,越颂扬人情世俗,诗歌风格也益发简洁粗放,语言更加斩钉截铁。
他对于歌谣独唱句的应用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例如一些真挚的怀旧之作,如《重访市立美术馆》和《马戏团驯兽的逃遁》等。著名作品《天青石雕》认为时间虽然会破坏一切,包括艺术品,但一切又会被人们重建,而重建的人们是快乐的,因此悲剧也是欢乐的。
叶芝晚年的诗是乐观的,明朗的,雄辩的。《本·布尔本山下》虽不是他最后的绝唱,但因带有遗嘱的性质,它总被排在诗集的最后:
爱尔兰的诗人们,学好本领,
只把制作精美的歌来唱吟,
蔑视正在涌现的那种
从头到脚不成样子的作品,
他们数典忘祖的头脑心灵
是卑劣床榻的卑劣产品。
歌咏农民和拼命
骑马奔驰的乡村士绅,
歌咏神圣的僧人
和喝酒者的狂笑豪情,
把欢乐的老爷太太歌咏,
他们已被埋入土中
长达七个英雄的世纪:
用历史的模子采铸造你自己,
使在未来的时代我们这些人
仍然是不可征服的爱尔兰子民。
在本·布尔本山下面
叶芝在鼓崖安眠。
许多年以前,他的祖先
曾经是牧师,教堂在近边,
路旁还有古老十字架。
不要大理石,不用俗套话;
在从当地采来的石碑上方,
他要求把这几个字刻上:
冷眼看待 生与死
骑士们,前进1
1939年1月18日,叶芝因心脏病去世,享年73岁。1月3l曰他的遗体被葬于法国居山面海的罗盖勃罗纳的墓地,在场的仅有他的夫人等寥寥数人。
24小时后,来了一个迟到的也是唯一的花圈,那是叶芝的同乡、著名小说家詹姆士·乔伊斯送的。1948年按照他生前的愿望,叶芝的灵柩被驱逐舰护送到故乡,安葬于斯拉哥的鼓崖陵园,墓碑上镌刻着他生前撰就的雄壮的诗行。
不但骑士们要继续前进,英国现代诗歌,由于叶芝为首的一群诗人的努力,也从唯美主义向现代主义跨进了一大步,这个事件的巨大历史意义已经载入爱尔兰、英国、欧洲以至全世界的诗歌史中。就在相隔遥远的中国,叶芝也对一部分诗人(如40年代的九叶诗人)产生过影响。
这个译本是根据麦克米兰公司1985年出版的《威·勃·叶芝诗结集》选译而成的,注释部分曾参考傅浩先生编译的《叶芝抒情诗全集》(中国工人出版社,1994),谨此致谢。
袁可嘉
1996年8月15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