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皇帝,朕有一个奇怪的嗜好,那就是贪财,有守财奴的毛病。
按道理讲,皇帝富有四海,本是不应该对钱财这种俗物持太多的热情和关注。但是朕偏偏喜欢钱,而且喜欢通过非常手段来多搞钱、搞大钱。这一点,很大程度上是受朕的老师张居正的刺激。
根据明朝的财政制度,宫里一般不能随便动用国库的钱,而是设专项资金,称作“金花银”。万历初年,每年皇室专项资金达一百万两,貌似很多(当时每年国库收入也仅仅四百多万两),其实一点都不多,毕竟皇家是真正的家大业大。当时单是宫里的宦官总数已逾两万,宫女三千以上,单是为这些人的死亡所准备的棺木,一次即达两干口之多,由此可以想象宫里的开销何其庞大,区区一百万两的银子,自然有些紧张。到了万历六年(1578),朕强令增加金花银二十万两。第二年,又觉得吃得不够好,想改善一下伙食,所以又要求追加十万两。这一次,身为首辅和帝师的张居正不答应了。他以一个道德教化的引导者自居,苦口婆心地劝导朕要“节用爱民”,勒紧腰带过苦日子,“以保国本”。同时建议朕节省“一切无益之费”,无论皇宫装修费、御用服装费,还是节庆演出费、宫里发放的小费等,能省都省。当时朕年纪还小,本想搞个元宵灯火晚会,可张居正却劝阻说挂几个灯笼在殿上,意思一下就行了,不必搞什么灯棚烟火;甚至夸张到为了节省一点灯烛钱,还特地将朕晚上的课改成白天上。
当时的朕还未成年,内心纯真,也很听话,觉得老师讲的和做的都有道理,因此心悦诚服地勒紧了裤腰带。当时朕甚至无力给宫女发赏钱,而只能打白条记账。想来也真是尴尬,身为九五之尊的朕,高兴了喊一声“赏”,满心欢喜的宫女拜谢完,却发现端来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或金灿灿的金子,而只是一张小白条,会是多么失望呀!而年轻的朕,面子上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果张居正做得再好一点,对朕要求再严一点,那么朕或许真的会成为一个好的皇帝,至少会是一个对花钱有正确态度的皇帝。可惜的是,和许多优秀的中国成功人士一样,张居正无法怀有一颗平常心,觉得自己劳苦功高,自己特珠点、腐化些好像就理所应当。于是乎,他一方面满口道德文章,时时要求别人节俭,另一方面自己的私生活却极其腐化。据当时陪他吃过饭的官员回忆,他吃一顿饭要换三套衣服,而且每套衣服都极其华美。他吃的喝的穿的,可都是公款消费呀,因为那顿饭就是在内阁办公场所请的。几年后,朕下令查抄张居正的家,共发现“金二千四百余两,银十万七千七百余两,金器三千七百一十余两,金首饰九百余两,银器五千二百余两,银首饰一万余两”。此外,“在京房产等物折银一万零六百两”,全部折合起来共二十余万两。当然,和今天情形一样,若按大明的俸禄(工资)计算,张居正的资产肯定显得有点多,受贿是铁定的事实,至少可以扣一顶“巨额资产来源不明”的帽子。但平心而论,与前朝地位相似的大奸臣严嵩相比,与同代势力相当的大太监冯保相比,张居正积累的这点家产,又实在算不了什么。公正地讲,张居正还是颇有操守的。
但当时年仅二十岁,正处在青春叛逆期,心智远未成熟的朕却无法理性地看待这个问题。朕只是愤怒地发现自己被一直尊重的“先生”深深地欺骗了,并因此受到莫大的刺激。自万历十二年查抄张居正家以后,朕便严禁官员和宫人在朕面前提及张居正,由此可猜出朕受伤有多深。更为严重的是,因为张居正“小节”不保,使得朕“恨乌及屋”,张居正十年来苦心为朕构建的节俭、勤勉、克己奉公等价值观和道德标准全部轰然坍塌。朕毅然决然抛弃那些突然看起来来虚伪可笑的“自我约束”,开始有些偏激、有些变态地补偿起自己来。
说偏激,是因为朕在钱财这件事上,既小气,又大方。朕小气,那是在对待大臣上,近乎到了吝啬的地步。以对阁臣们的赏赐为例,逢年过节,朕最爱送的便是招贴字画,譬如春节时送“大门神、招财利市、福禄狮子、笺纸葫芦”等吉祥贴,万寿圣节(宫里仅次于过年和冬至的第三大节日),赏“金万寿字、银万寿字、金篆字、金书黄符、银书红符”等字贴。朕从小练得一手好书法,这样赏赐起来,除了费点纸墨,近乎零成本。除此之外,朕还会夏天赐几把扇子,中秋赏两块月饼,或应节令赏些鲫鱼、嫩笋、鲜藕、枇杷、杨梅什么的,而且量非常小,一两尾、两三枝、十来根、一小篓已经非常不错了。当然,也赏银钱,但每次最多不超过五十两;也赐彩缎,但每次最多四表里(即衣料面子、里子各四套)。能得到朕赏赐的,其实也就区区几位内阁大臣,外加几位侍讲官。以赏赐最多、级别最高的首辅大臣为例,一年下来,总共得到的赏赐也不过二百两银子。朕大方,那是在对待自己和家人上,花起钱来毫不含糊,说朕肆意挥霍也不为过。譬如,朕为爱女庆生赏银十五万两、为爱妃过寿赏银二十万两,为弟弟潞王就国赏银三十万两,为儿子福王结婚用银三十万两,而为朕自己营建的寿寝定陵则用银八百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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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朕是帝王,所以朕的好,一旦被放大,便好得一蹋糊涂;朕的坏,一旦被利用,也会坏得不成体统。这便是“人治”的最大坏处。然而我们中国的政治传统却偏偏是依赖和重视“人治”。
——明神宗朱翊钧
老夫只愿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寄情与诗画,用“墨谑”、“戏抹”的手法,直白地记录我这不堪的一生,或是赤裸裸的不公,或是血淋淋的无情,或是孤单单的寂寞,或是光灿灿的愤怒。
——大才子徐渭
在我这个老外眼里,南京城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城市登记人口就已超过百万户,近四百万人。上帝呀,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在欧洲,城市人口超过10万就算超级城市。南京仅一座城市的人口,就已超过欧洲许多国家的整体人口。
——神学家利玛塞
旅游是多么鲜活,多么愉快的事情呀,请不要把我,把我的游记当作一种僵化的学问,埋在书斋里搞研究。天空海阔,山高水美,体验造化的无穷,探求自然的奥秘,方是旅游和探险的真谛,这一点古今应该无不同吧?
——旅行家徐霞害
如果我们真的穿越回到大明万历朝(1573—1620),或许你真的会爱上那位皇帝、那个时代。万历皇帝朱翊钧不但帅气、有品位,而且爱民、有亲和力。一旦看到他,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成为他的“粉丝”。朱翊钧是那个时代的SuperStar(超级明星)。
如果你有幸在万历十一年(1583)的春天,穿越来到北京的天寿山一带(今“十三陵”地区),会看到一幕壮观的场面——年仅二十一岁的皇帝朱翊钧,穿着一套华贵的军装,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英姿飒爽,在鲜衣怒马的锦衣卫簇拥下,正到郊外来谒陵玩耍。近万人的扈从部队中,如果你看到由顶盔贯甲的大汉将军组成的皇家羽林军,便会觉得大英帝国戴熊皮帽子的卫兵也好,美国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也好,都是“神马浮云”;如果你看到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个个帅气得要命的大内保镖锦衣卫,便会觉得白宫里那些戴墨镜耍酷的FBI特工,也会“稍逊风骚”;如果你再看到皇家的豪华车队,有四头大象拉的“元首车”,有几十匹白马拉的“公务车”,有几十人抬的“休闲车”,甚至有专供换衣服的“房车”等,便会觉得当今这世界,无论是美国总统奥巴马出行,还是流行巨星LadyGaga游街,与此相比都显得弱爆了,逊毙了。
自然,当你看到众星捧月的天皇巨星——朱翊钧,也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就如我们看到迈克尔·杰克逊一样疯狂。有意思的是,朱翊钧和迈克尔·杰克逊一样,也喜欢给脸上打一层厚厚的白粉。如果从现代人偏好的视角来看,这个队伍最令人眼热的,便是那些豪华却不俗气,华丽又不张扬的服饰。无论护卫的军士侍从,还是随驾的文武百官,身着的服饰都色彩丰富、精美异常,远比现在高官显贵喜欢定制的所谓国际高级时装,漂亮和大气一千倍。是的,这就是所谓的“万历范儿”。
如果身在历史现场,面对这梦幻般的豪华游行场面,你也许真H0ld(把持)不住,会激动地大喊大叫。请不要担心,皇帝陛下不会砍你的头,也不会打你的屁屁,最多可能只是被护驾的锦衣卫喝斥一声“莫惊驾”罢了。这就是朱翊钧的魅力——人帅,心肠好,性格还温柔,正是我们喜欢的“土豪菜”。
万历皇帝的魅力表现,还有一个事例为证。万历十三年(1585),各地旱情严重,为向上天和百姓表示他的诚意,朱翊钧脱下华丽的龙装,穿了一身布衣青袍,从紫禁城出发,一路步行到天坛去祈雨。当时很多京城老百姓都去围观,最后连老天爷也被他的诚意和帅气所震撼,终是激动地下了一场及时雨。
还有一个故事能让你增加对他的好感。《北游录》记述,万历皇帝很喜欢插花艺术。有一次想做一个牡丹插花,但苦于没有合适的花瓶相配,后来得知江阴一户百姓有一个均窑的瓷瓶刚好相配,便命人过去购买。人家要二百两银子,他嫌贵,便讨价还价,最后以一百五十两银子购得。如你所知,身为皇帝,他本是有更省事或更直接的手段得到这个花瓶,但他没有那样做。
无论哪一个时代,国家领袖的喜好和品位,必然极大影响着时代的潮流和文化的品位。那个时代的讲究,或者讲万历范儿,也就顺势渗透到各个层面、各个群体。本书共分六章,分别从皇家、官员、文人、市井、科技、军事等六个层面,选取了十六个重点历史人物,以穿越的方式,借他们的眼,让我们观察那个时代的雅致风貌和别样繁华;同时也借他们嘴,让我们聆听一个时代的复杂心声和悲欢故事。
以官员的故事为例。本书除了讲述以皇帝为主角的宫里的故事外,还着重讲述了徐显卿、徐泰时、王锡爵三个官员的官场生活、园林生活和文艺(昆曲)生活。徐显卿是万历朝一个典型的文官代表,虽说在正史上并无多少记载,但描述他个人仕途生涯的《徐显卿宦迹图》却留存下来,成为那个时代官场细节的历史图证。我们也因此有幸可以在生动的图画中,细致观察那个时代的官场风雅和文化情趣。是的,那个时代的官当得有趣,而且真的很舒服。
徐泰时,许多人或许不太了解,可他留下的江南四大名园之一东园(留园)鼎鼎有名。身为当时工部的一名技术派官僚,他的专业造诣和艺术品位实在令人赞叹,正如现如今的艺术家一样,非常懂得如何夺人眼球。他在生活细节上的艺术讲究和八卦故事,完全可以上时尚杂志的封面。正如现在的时尚人士一样,他最忌讳“撞衫”。若有客来访,他都会让仆人先去打探客人如何穿戴,然后再用心搭配自己的服饰,每次都是“两人宛然合璧,无少参错,班行艳之”。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有品位、讲情趣,所以才能设计出令我们后世惊艳了几百年的千古名园吧。
王锡爵曾担任过万历朝的内阁首辅,官居一品,自然见识广、眼界高,他和艺术、艺术家的故事,远比我们现在要有内涵、有水平得多。我们着重讲述的是他和昆曲,以及《牡丹亭》的关联情感和因缘故事。那个时代,官场和文坛或许也有交融的部分,但至少文人可以保持独立风骨和创作自由。官员们,无论在职的,还是退休的,也都有自知之明,知道官大不等于艺术水平就高。他们从不指手画脚,瞎指导艺术创作,他们只是欣赏,带着尊重的心态去欣赏。而如汤显祖这样的文人,也从不会在乎领导的评论,他们的共鸣只建立在艺术和情感的基础上,和官场升迁无关,也和利益得失无关。也正因如此,那个时代的艺术,才被“滋润”得灵动而张扬。
当然,和任何时代一样,这个时代也有不美好的一面,最主要的表现就是怠政。不仅是皇帝消极怠政,官员们也是,集体不作为和集体腐败的现象非常普遍。用当时的话评论,就是国家从来没亏欠过士大夫(文官利益集团),倒是士大夫欠国家的。他们和讨债似的,除了和皇帝死磕较劲外,除了拉帮结伙搞内斗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个人生活的享受上。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官场上很“下流”,生活上很“风流”。
如今,当我们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你若批评皇帝,皇帝会很委屈,因为他觉得自己消极怠政,只是借此对抗或报复庞大文官利益集团的“扯淡”;何况,这种不作为的怠政,总比“勤政”起来,琢磨如何杀官员和文人的头好吧?这也是为什么几十年过后,许多在万历朝生活过的“旧人”,都非常怀念那一段“盛世”的原因。你若批评官员或者所谓士大夫这样的知识分子群体,他们会更委屈,甚至会以文化僵尸的姿态集体示威,摆出自己上过的奏折,拿出自己写过的诗词,证明自己曾是多么激烈地骂过皇帝,又有多少次悲叹、暗讽过时政。可是,除了骂、恨和叹气之外,就不能做些更有意义的事么?
正如圣贤所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当这面历史的哈哈镜反照过来时,我们猝然发现,那个时代的制度设计也好,社会问题也好,文化使命也罢,人生困惑也罢,与现在的某些方面竟是何其相似!几百年社会变革的反反复复,甚至民族文明的停滞不前,使得我们现代人真是没有理由评判好坏,更没有资格嘲笑历史。我们只能期望,当历史这根鞭子狠狠地抽在自己身上时,能让我们有所警醒,有所反思。
是为序。
《万历范儿(历史哈哈镜明代潮人志)》编著者段战江。
《万历范儿(历史哈哈镜明代潮人志)》共分六章,分别从皇家、官员、文人、市井、科技、军事等六个层面,选取了十六个重点历史人物:万历皇帝朱翊钧,慈圣太后李彩凤,官员徐显卿、王锡爵、徐泰时,戏剧家汤显祖,文人李贽、徐渭、徐霞客,外国传教士利玛窦,李时珍,徐光启,赵士祯,将领李成梁和两个儿子李如松、李如柏,以穿越的方式,讲述了那个时代的雅致风貌和别样繁华,以及一个时代的复杂心声和悲欢故事。
《万历范儿(历史哈哈镜明代潮人志)》编著者段战江。
万历朝是盛世还是明亡的起点?
皇帝为何28年不上朝?
张居正为万历皇帝的“宅男”枚奖章有何贡献?
太后李彩凤如何由一个婢女完成了到太后的华丽蜕变?
《徐显卿宦迹图》中的考场、官场、皇帝办公室、服饰、礼仪有何玄机?
王锡爵、汤显祖、《牡丹亭》,他们是怎样的梦幻组合?
园林艺术在何时达到顶峰,千古名园留园倾注了徐泰时多少心血?
国民偶像李贽为何选择自杀?
泼墨画家徐渭是个愤怒的疯子?
徐霞客是具有现代意识的背包客还是严谨的地理学家?
在利玛窦眼中,南京与北京谁更具皇城风范?
李时珍、徐光启、赵士桢的理想能否照进现实?
李成梁、李如松、李如柏,一门三父子,个个都是英雄?
努尔哈赤被谁养虎为患?
…… ……
《万历范儿》将为你解开所有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