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真年代》作者玛歌·弗拉戈索的纪实回忆录,再现了自己从7岁到22岁的真实经历,它所揭示的情感、伦理、道德关系深刻、真实,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相遇时,她7岁,他51岁;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她22岁,他66岁。他是她的保护神、情人和玩伴,她是他的猎物、老虎和爱人。女孩到底要潜过什么样的黑暗,才能成长为女人?一桩旷世畸恋,一个洛丽塔之恋的现实版本,一段黑暗与凛冽的青春记忆。
忘年恋一直是文学艺术领域一个禁忌却又深刻的话题,涉及这个题材的文学小说或者电影往往都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因为它们表现了人类性心理中复杂而幽暗的一面。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从男性观点讲述了一段不伦之恋,而《失真年代》则相反,以女性视角来回顾一个关于纯真损失和灵魂救赎的故事。
《失真年代》是Farrar,Straus and Giroux出版社2011年的重头戏,尚未出版时,其版权已售给21个国家,2012年3月美国、德国、加拿大、荷兰也同步推出。
《出版人周刊》2011年1月刊中已将该书提选为2011年最好的十本书之一,包括ELLE、Marie Claire在内的作家杂志同步推出阅读专题。
少女失真年代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长大,母亲精神失常,父亲沉迷于酒精和暴力,彼得敞开父亲般的怀抱接纳了她,然而他的温情和爱护只是一个可怕的陷阱……《失真年代》是一本纪实回忆录。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从男性观点讲述了一段不伦之恋,在《失真年代》里,玛歌·弗拉戈索则以女性视角道来一个关于纯真损失和灵魂救赎的故事。
圈,圈,点,点
如果彼得被什么事吓了一跳,他会说:“天呐。”他从不叹息,但他会在需要叹息的场合直接把那个词说出来:“叹息。”他将厨房的墙涂成了薰衣草色。他还开始为我搭一个木头的洋娃娃屋。一日下午(想来应该是夏天吧),彼得让我和凯伦把衣服脱了,只剩下内裤。我们脱了以后,他拍了几张我们拥抱和勾着对方肩膀的照片。老妈应该是去特勒斯市场买奶油棒冰或纸杯去了,也有可能去帕斯马克买条“国王100”。说不定老妈当时就坐在草坪躺椅上呢,也许彼得的那些自然主义、裸体社团、肉身天造等说法让她欣然允许了他的拍摄?老妈可能一开始不怎么愿意,但是这可是彼得啊—我平时在家,在老爸面前一直就只穿一条内裤跑来跑去的,彼得不也就和我爸差不多吗?我记不起来他当时有没有劝说我们把内裤也脱了。我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红花”晚餐后那七个月左右,我和彼得之间相处的细节了。
一九八八年夏天,我九岁了。与此同时,我的胸部开始有些发育。我也开始长出阴毛。对此我非常不爽,试图用老爸的剃须刀,蘸上VO5指甲花洗发露来除掉它们。我禁不住地会去照镜子,倒也不是为了要好看,而是因为我逐渐生出这么一个恐怖的念头:那就是总有那么一天,当我照镜子时,会发现那里面空无一人。
我知道这都怪我老妈。
在被告知我再也不能见彼得的几星期后,我又在卧室里对着老妈歇斯底里大发作了一番,床单在空中飞,枕头在地上滚,红木衣橱上的一溜绒毛玩具也难逃被袭的厄运。每次我问她为什么我不能再见彼得,她总是谎称—她曾见到他打凯伦耳光。
“不是的,你胡说!我听到你和老爸说来着!我听到的!你说起亲嘴什么的!那和亲嘴有关!别对我说胡话!”我冲到她面前,举起拳头,把她逼得直往后退,“告诉我真相!”
“彼得在游泳池亲了你。”老妈眼泪夺眶而出,“他亲了你的嘴。”
“怎样?那又怎样?”
“彼得亲了你!在嘴上!”
“怎样,我问你呢!怎样!怎样!怎样!怎样!”
“还有一些救生员看到……”
“看到什么?”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我和彼得的秘密世界,我感到羞耻不已。
“就在那里,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都看到了。还有一个救生员来问我怎么回事。那个彼得是谁,他说,‘他是她的父亲吗?’我说不是,他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看着我的眼光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好像我有愧于好妈妈这个称号。我想向他解释彼得是我们家的好朋友。他摇摇头,说那可不是儿戏。他说他不想直接和彼得对质,因为从技术层面来讲,他并没有犯法。但是他说他会对彼得多加防范的。他说至于是否对刚才发生的事情采取行动,则完全取决于我。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知道我必须得有所回应。”
“可是完全无须告诉老爸的!”
“我不得不,”老妈说,回避着我的目光,“他是你的爸爸。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酒吧里的酒友就可能会告诉他。那么他就更会火冒三丈了。葛尼医生说彼得的所作所为—亲小孩的嘴—那绝对是不可容忍的。他说彼得变态。你爸爸和我应该报警。但是你爸爸说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所以彼得得以侥幸逃脱。”
“老爸也曾亲过我的嘴唇!他下班回来,和我打招呼,然后亲了我的嘴唇!”
“那不一样!他是你的爸爸!”
“彼得可比他更像爸爸!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你这是想要杀了我!你想要我死!”
她以手遮面,用颤抖的嗓音说:“心理医生这么说了。你爸爸这么说了。我不得不听他们的。我不得不择善而从。一个男人不应该在公共泳池亲一个小女孩的嘴唇。你爸爸说他担心我们会成为人们嚼舌头的对象,大家都会以为是他不好,而事实是自从‘红花’事件后,他就认定那个彼得是坏家伙。求你了,我们别再吵了!让我们忘掉他吧;我们再也不要提起他,或说起这件事。让我们不要再提那个男人的名字!”
“你可以叫他那个男人,就像老爸一样!你叫他那个男人!”
“不要再这样对我说话。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我又得犯病了。我不想再回到那家医院去了!求你了,我们别再说这件事了!这件事已经了结,就这么着了!”
整个食品储藏室被一盒盒的麦片,一卷卷的手纸、纸巾和一罐罐的蔬菜塞满了。那里还有很多垃圾食品。我几乎不吃晚餐,再怎么威逼利诱都无用。老爸开始经常做我喜欢的菜:蛤汁意面啦,炸鸡啦,墨西哥式酥皮饺配鹰嘴豆啦。这些我会吃,不过事后又会照单全吐。我并没有强迫自己呕吐,它就这么发生了。除了那些我一天吃到晚的麦片和垃圾食品,其他的东西似乎都无法在我体内久留。在学校,我一周只吃那么一次,那就是当食堂供应我最心仪的炸鸡块时。其余的那几餐饭,我就用巧克力或者撒了糖粉的甜甜圈来打发。我不得不带着我的盘子到无人的桌子独自用餐,其他的孩子们老偷偷地笑我。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因为我总离大家远远的:不管是在糕饼义卖,课间休息,排队,图书馆,还是进行圣诞表演排练。鉴于我在那些排练中总不听指挥,所以不得不被安排在没人能注意到的舞台最后一排。我总无法集中注意力。大约去年也有那么一段时间,这样的现象曾发生在我身上过,但是没有人察觉,因为我总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及时将自己恢复到正常状态中去。
可是现在任何人和我说话我都听不进去,即使老师或校长也不例外。小朋友们会戳我,叫我“白痴”和“低能”。有那么几次,我明明坐在厕所隔间里的马桶上,或者在镜子前洗着手,但我会觉得自己猛地被弹回到现实世界,却不清楚之前已在某个空间神游了多久。我的老师,莱诺修女偶尔会派一个女孩将我领回教室。每晚我会跪着祈祷自己可以好起来,成为一个正常女孩:她可以集中精力,不作弊就能通过数学和地理测验;她会有朋友在一起午餐;排队时,没有人会趁人不注意时撞她的膝盖;她不会被三个男孩和一个与他们厮混在一起的假小子在操场上追赶,被摔到地上乱揍;她不会被同学们齐声高喊:“圈圈点点,我已打了我的玛歌针。”—那句歌词更是被刻在了一个同学的指环上。
我明白我压根不配活着。这就是为何他们如此恨我的原因。一切都好不了了。我无法控制我的头脑,我也不知为何,有时候我会觉得周围一切就那么突然消失,复又再现。上帝没有用。耶稣根本不在意。
自打我们和彼得断绝往来后,时间已过了七八个月。我父母开始担心我的迅速消瘦。老妈带我去看儿科医生,医生说我已经掉了十五磅体重,不过应该不必过虑,这很可能只是一种突然的过度发育。我的不良膳食习惯也只是阶段性的。而成绩不良很可能是因为我的视力;她说我经常眯眼,这表明我可能需要配一副眼镜。医生还指出我的发育来得很早,而这段成熟过渡期总会给人很多压力。老妈总被我的每一场毛病、每一处受伤和每一次异样搞得大惊小怪的,而医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还有,”就在医生想把她赶快打发走时,老妈补充说,“她还做这种跳的动作。她以前可不这样。”当和老妈一起走路或者在学校列队行进时,我的正常踏步会被一种痉挛似的起跳骤然打断,彼得管这个叫“蹦蹦跳”。它完全不受我的控制,就像打嗝似的。对我来说,这无疑是表明我脑子有病的佐证。可医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只让我老妈对此稍加留意一下,便招呼下一个病人去了。
老妈长期乱买东西的习惯积下一盒盒早已不再新鲜的各种牌子的麦片,从“水果圈”、“幸运符”到“脆谷乐”。这几个月来,我一直用它们喂食三十二街上的那些鸽子。它们渐渐地开始信任我,会一只只地稳稳着陆在我的身上。它们会降落到我的肩上、腿上;有一只甚至索性坐在我头上。我能感到它们的橡皮脚爪蹭过我结痂的膝盖,它们的小嘴掠过我手臂上的抓痕,当它们坐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我还能觉到它们的颈部轻擦我的头发。它们爱我。我的鸽子们爱我。它们从我的手里和脚边啄食。
我开始写关于这些鸟的故事,决定把它们都放在一本书里,书名就叫《鸽子的磨炼与苦难》—我觉得算是一个吸人眼球的书名吧。总有一天我会出版这本书的。
但是,偶尔,我会情不自禁地把这些鸟儿们看作是一部灰色的、巨大的机器。如果有一只受了惊,它们就会一起飞走。如果有一只决定着陆,很快地,其他就会跟进,即使没有东西可食,它们也会啄来啄去的。
十一月的某一天,天色阴沉,我突然冒出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那些鸽子们,虽然它们貌似对我爱意有加,可是一旦我死了,它们才不会在意呢。自然会有其他带着食物的人替代我。越往那个念头的深处里钻,我对这个世界反而越产生向外抽离的感觉。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撒食,不再对我的鸟儿们产生特别的情感。它们永远在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突然,我的手猛地向前一伸,牢牢地抓住了离我最近的那只鸽子。其他鸽子旋即呼啸而去,只留下同时振翅后发出的一声巨响。我手中的那只鸽子疯狂地扇动着翅膀,企图逃脱。
“快松开那个玩意!赶紧让那个脏东西离开!”老妈说。我没有把它放飞。“玛歌,你会得病的!这就放走那个恶心的脏东西!不然我告诉你爸爸!”
我依然没动,尽管她不停地对我吼叫着。整个过程中,最糟糕的莫过于听到我的名字,玛歌。从她嘴里吐出的任何声音中,我最最讨厌的就是她口唇中发出的我的名字。
最终,我总算意识到了我的所作所为,也发现了那只鸽子有多惊惶,我松开了手指,目送着天边那一抹灰色越变越小。
我们家客厅墙上挂着毕加索的《小花》和凡?高的《星空》,都是老爸搞来的复制品。他的马蒂斯原作复制品尤其把我吓到了:老妈曾告诉我说《克利奥尔的舞者》和《蓝色裸女1号》画的都是女人,可是在我眼中,前者无异于火星人,而后者不啻为一块块蓝色颜料胡乱的堆砌。最终,我总算看出了《克利奥尔的舞者》中那个顶着绿头、浑身长满羽毛的女性形象,但是《蓝色裸女1号》却着实让我眯着眼睛看了好几年,借此希望能一睹父亲和马蒂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出的曼妙女郎。谢天谢地,就在那年,在我近距离死盯着看的情形下,渐渐地,我终于看出了抬起的左脚和平摆的右脚,活像被碾碎的唇膏。我也看出了她瘦弱的躯干,她的双腿和身体是分离的,手则摆放在脑后,弄出一付绝望的姿态。第一次看出她之后,我就很想重新看回仍然是一堆胡乱摆放着的颜色的样子,可是却发现再也不能。就在墙壁中央,马蒂斯的画的右边,则是一幅巨大的裸体女子的油画。她正摊睡在一张红褐色的文艺复兴式样的床上,手上拿着一朵白色的车轮状花朵。她的乳房显而易见,可是她弓起的腿则挡住了她的私处。我很想看看她的那里,是否和我一样,周围有长毛发。彼得曾这样说起我的阴部,说它是如此美丽而光洁。我禁不住对这些毛发担忧起来,一长出来就用父亲的剃刀刮干净。
我经常只穿着内衣裤,坐在盖着塑料布的沙发上,出神地盯着对街的房子看。有一天,我注意到一栋房子的门廊上有个男人正注视着我。我开始做不同的动作以吸引他的注意。我会将一条腿高高地举到空中,或不停地甩着我的棕色短发(我的头发现在已经长成垂到下巴处的童花头了)。或者我会把内衣拉起一点,看看自己的肚脐眼。每次我发现那个男人在看的时候就会这么做。老妈总在楼上,忙着跟她的朋友通话或者打免费热线1-800。
我觉得自己就像老爸油画里的那个裸女:拥有如此黝黑的眼睛,美丽并令人销魂。我再也不为此感到害羞。我那骨瘦如柴的身体横生出T台模特儿的柔软灵活来。只有在那时,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那么回事儿,才能感觉到有人不再把我当怪物看待。
有一天,我向他招手来着。他也向我招手,没来由地,他的大胆却让我不由火冒三丈起来。我并不想他回招或者做出任何反应的。
我跑上楼,冲进老妈和我的卧室。她正在煲电话。我听到她提起我的名字,猜想她又在尝试着获得各种关于我的建议。
“老妈,对街有个男人;他在看我,我只穿了内裤!”
她迅速挂断电话。“他往这儿,往我们的房子看吗?”她摇摇头,“所以这就是你得穿好衣服的原因;你现在已经过了半光着身子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的年纪了。你爸爸说过,我也这样说过。我现在就给这个变态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老妈跑到楼下,站在门廊上,开始对着马路对面的男人吼起来,“你!你竟然有胆偷看我九岁的女儿!再犯的话就不要怪我报警!”
她狠狠地摔上门。“如果他没有再犯,我们就不要告诉你爸爸了。这扇门上有两把很结实的锁,所以我倒不担心。我不想让你爸爸又借机拿你出气,再剪你的头发,或者做出类似的举动。说实话,他已经为你操透了心。”
这倒没错。前天夜里,喝得醉醺醺的老爸把我带到厨房,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强奸。我说知道。我从学校里听说过这个词,有女孩子传了小纸条给我,上面写着她们雇了一个男人来强奸我。老爸说鉴于我现在正在发育期,正是目标,让我小心为妙。就着厨房的荧光灯,他抬起我的下巴,直视我的眼睛,说道:“你可要知道,如果有野人逮着你,让你在被强奸和被杀中选一样,你得选择死。只有这样,你才能保得清誉。你得像个真正的女人一样誓死不从。懂吗?你得告诉那个狗娘养的,先把你的喉咙割断。你告诉他你宁可挨枪子!你得朝他的脸啐口水!你骂他畜生,诅咒他下地狱!你听到了吗?你懂吗?你绝不可以让自己被糟蹋!”他几近呐喊起来,我着实被吓坏了,所以就乖乖重复了他想听的话。我可不敢告诉他一切已经太晚了;我早已在某种程度上被糟蹋了。我能做的,就只有潜入浴缸的水底下,竭尽所能地屏住呼吸,寄希望能溺死自己以保住对老爸来说重如泰山的家风。
不过,在黑暗里,我可不再是一个小女孩,我的浑身上下也不再有任何的毛病。凌晨三点,我会蹑手蹑脚地下楼,练习像猫科动物一样着地。我会在大电视机前练习。我要么在半夜醒来,要么压根儿就没有睡着,然后就开始练习。我压低嗓门吼叫着,咆哮着,一次又一次地向那块平整的油地毡猛扑过去。有时,我会在第二格楼梯那里站起身来,从那儿一纵而下,尽最大努力优雅地着陆在我那四只虎爪上。
P111-P121
我是在彼得·柯伦去世后的那个夏天开始写这本书的,我从七岁时开始认识他,然后和他好了十五年,直到他六十六岁了结自己的生命。
为了让这过去发生的一切讲得通,我开始谱写自己的人生故事。即使我歇着的时候,虽然手稿搁在壁橱的架子上,可是我却总能在午后两点感觉它披着绝望的外衣,准时出现在那里,那曾经是彼得会来接我兜风的时刻;绝望在下午五点再次袭来,那是我头枕在他胸口为他朗读的时刻;在傍晚七点,那是他拥着我的时刻;在深夜九点,那是我们会外出兜风的时刻,从威霍肯的东大道出发,经河流路,直到皇崖餐室,我会在那儿买一杯加了不多不少七包糖和很多奶的咖啡,一份加了掼奶油和葡萄干的面包布丁,如果他想换花样,就改成米布丁。在回程的路上,他会将车(格兰纳达或西马龙或埃斯科特或黑色马自达)驶回河流路,再回到东大道,我们会一路径直晃过那些昂贵的安妮皇后式、维多利亚式和哥特复兴式的房子,凝视着哈德逊河那边犹如千面镜子般闪闪发光的摩天大楼,有时我们索性把车停下,观赏暴风雨。
彼得留给我的若干份自杀遗书之一中提到我应该写本关于我们共同生活的回忆录,我觉得这未免有些讽刺意味。进入我们世界的通行证就是包裹着它的那些秘密;而一旦你获悉了我们的谎言、密码、眼色、符号和接头地点,你也就掌控了一切;倘若你是在我二十岁或十五岁或十二岁时就知道了的话,我也许早就了断自己,那么,也意味着你将不会有机会窥探到这个通过谎言、密码、眼色、符号和接头地点才得以存在的微小岛屿。这些秘密共同构建成一把超级万能钥匙,如果你问一个锁匠这个世界是否存在一把能打开任何锁的钥匙,他会告诉你此物不存在,但是打造一把能打开一幢指定大楼内全部锁头的钥匙还是可以的。你只须事先把楼里的所有锁都改装一下,使其对得上那把特定钥匙的槽沟即可,但是要设计一把能打开任何事先已经做好的锁头的钥匙则绝无可能。彼得对这点心知肚明,因为他曾为一家医院打造过一把万能钥匙;他是一个自学成才的锁匠,先是晚上在图书馆里学,混进行后则在工作中摸索。
想象一下那么一个七岁左右的女孩,她只喜欢从口香糖机里吐出来的红色糖球,蓝色绿色的则一概弃之;她只穿尼龙搭襻,免鞋带的那种球鞋;她还在帕斯马克超市玩那种两毛五一次的电动铁马;她因害怕扑克牌里的大小怪,就总坚持在游戏前必须把它们抽去;她害怕自己的父亲,不喜欢拼图游戏(有多无聊!);她喜欢狗狗、兔子、鬣蜥和意大利冰淇淋;她喜欢坐在摩托车后座去兜风,因为还有哪个七岁毛孩会有机会坐上摩托车;她(一向)讨厌回家,因为彼得家像动物园,当然最主要是因为彼得很好玩,彼得和她一样,只不过个子大些,还能做些她做不到的事情。
也许他知道人类细胞每七年再生一次,每个循环后,一个不同的人会从旧的原子窝巢里孕育出来。比如再过七年,这个男人,彼得,重新编排了这个孩子嘶嘶作响的细胞。他聪明地记住了让她开心的秘诀,那些易于满足的小愿望,她对夹心雪糕的热爱,她喜欢像个男孩子一样光着上身,她喜欢小狗的粉红甜舌头舔她的脸颊,她喜欢看着小兔子咀嚼清脆且翠绿的东西。后来,他还卖力地记住了麦当娜的歌词,再后来,他更是记住了二十首涅磐乐队的歌名。
彼得去世四个月后,时任大学校报记者的我采访了一名狱卒。在她位于泽西市中心日报广场附近的小公寓里,我们一边喝着洋甘菊茶一边聊着天。我向她提及自己正在写一本书。她想知道是哪方面的书,我说是关于恋童癖者的,还只在初稿阶段—尚很粗糙。我问她在她的日常工作中是否接触过恋童癖者。
“恋童癖者。当然。他们是最和善的犯人。”
“和善?”
“当然。和善,礼貌,从不惹麻烦。总是尊称你为小姐,总是说‘没有,夫人’,‘是,夫人’。”
她语气中的某种镇定促使我接着往下说去。“我读到的资料上说,即便是他们胁迫在先,恋童癖者也会认为这是双方都心甘情愿的,以此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这个理论来自我的“非正常心理学”教科书,它曾让我颇为震惊,因为它和彼得的逻辑不谋而合。我的下一个观点虽然并非出自典籍,但我也假装引经据典的样子。“我还读到和恋童癖者在一起会产生类似嗑高了药的效果。有个女孩说恋童癖者就好像生活在一个十分奇妙的现实里,那种奇妙性会传染到其周边的每样东西。他们自身仿佛就变成了孩子,只不过拥有满肚子孩子们尚不掌握的知识罢了。他们的想象力比孩子还丰富,他们能一手搭建出一个小朋友做梦都无法企及的现实世界。他们能使孩子的世界……变得有那么点心醉神迷的味道。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对于那些有此经历的人来说,就好像戒海洛因的过程,她们会久久无法摆脱那种感觉带来的魅影。还有一个女孩说那种感觉就好像地球被放火烧过了,青草再也无法破土而出。焦黑的大地一片荒芜,可地底却仍在熊熊燃烧。”
“真令人难过。”奥莉维亚说,她的神情佐证了她的言辞。
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对话转移到其他犯人以及作为狱卒的一些总体感受等。谈着谈着,我开始渐渐感到恶心,好像周遭那本来让人有宾至如归感的温暖厨房突然间变了脸。多年来和除了彼得之外的世界的极少接触带来的副作用便是,我的知觉总是那么无可抑制地敏锐。
在奥莉维亚厨房的那一天,我感觉身体里有某样东西在尖叫,好像整个世界的音量被调响了,向我咆哮起来。
新泽西的联合城是我长大的地方,据说这是全美人口最稠密的城市。单单提起那些抹了黄油的干硬早餐面包,活像洋娃娃用的茶具的意式特浓咖啡纸杯,或者长长的、带着面团甜香的西班牙炸油条,并不足以让你对这个地方有真真切切的感受,就好像你并不能只凭港务局公交车中转站那儿的羊肉串、摆放有十八英里长的图书的思存书店,或者华盛顿广场公园的滑板者就能感受曼哈顿是一样的道理。
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那些鸽子,酒吧,将“夜”写成“野”的夜总会,那些穿着显露内裤的肥大裤子的小混混们,那些前胸贴后背停着的车,那些窄得匪夷所思的街道,以至于飞驰而过的卡车轧碎你汽车两边的反光镜也非天方夜谭。这里还有不分老少的男人对着任何年过十二岁的姑娘发出的尖啸声,出售廉价木瓜、芒果和牛油果的水果摊(我老爸是个牛油果控,他坚称此物可令我们长生不老),牢牢黏附在裂口水泥人行道上的发了黑的口香糖。你还常常能听见小鬼们有节奏地叫喊着:“一脚踩在裂缝上,断你妈的背!”事实上,我和老爸一样迷信,通常守本分地避免踩在那些裂缝上,不过这可着实不容易,因为它们在水泥地上蜿蜒曲折,就像你打开皱巴巴的地图,难免会有不少折缝一样。我也同样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这让我觉得在践踏自己的灵魂。
如果你来访的话,穿过位于纽约大道和伯根莱恩大道间的四十七街上的波勒利亚·乔治活禽市场时,可别忘了捂住鼻子,那臭味儿可不好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穿过马路到熊猫鞋店以前的店址,“至尊鸡”就在眼前:烤鸡、煨山药、黑豆米饭以及油炸绿香蕉片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好像来自大西洋的万灵药在迎候着你。我们曾去那儿用餐,彼得和我。有那么两年,我父母不准我们见面。就在其中一个湿漉漉的万圣节,彼得独自坐在卡座里,视线穿过溅满了水珠的窗户,试图能瞥到我在老妈的陪伴下进行“不给糖果就捣蛋”的万圣节游戏。那一坐就是八个小时。
我仍然保存了十二本活页笔记本,里面是标了日期的每日信笺,一律以“亲爱的公主”开头。彼得笔下的X代表“吻”,O代表“拥抱”。他在每页纸上都写着大写的字母ITOYOALYA,是“我时常想你并始终爱你”的首字母缩写。我还有七盒录像带,每盒都标注了日期,起着诸如《滑轮上的玛歌》、《玛歌和“爪子”》、《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玛歌》、《招手》这样的标题。
在彼得生命快结束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看这些录像:玛歌和“爪子”在泥土里混战,玛歌在沙发上玩“官兵捉强盗”,玛歌在树顶上招手,玛歌在飞吻。没有人再看玛歌了。即使玛歌自己也早已看厌了扎着发带的玛歌,穿着自剪的牛仔短裤的玛歌,披着湿漉漉头发的玛歌,站在曾挂着吊床的臭椿树旁的玛歌。
我曾是彼得的宗教。除了他,没有谁会觉得这二十本放着我的单人照,或和“爪子”、和凯伦、和我老妈的合影有什么引人入胜的。这个八年级手工课上做的木盒子里放着些零散的照片,它们也同样的无趣。两绺头发,棕色的和灰色的,编绕在一起,并压了膜,以确保它的天长地久。还有一本秋叶集,所采自的树木名称都列在了每片叶子之下:糖枫树,马利兰栎树,香枫树。在争吵中曾被彼得扔掉,后又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晶晶亮仙女魔杖和绒毛小灰鼠,我们一起在船码头旁找到的铸铁万能钥匙;我的银手镯和那枚巨大的从西村买来的仿金十字架,黑色的紧身打底裤(他称其为我的“麦当娜裤”),垂着银心的黑色颈链,他送给我的红流苏花边束身衣和维纶料的摩托车皮裤;一本巫术魔法书,供我们开车时听的涅磐、空洞和薇露卡盐巴等乐队的卡带,涅磐乐队的盗版录像,这些也都是从西村买来的;我们自己灌录的四本小说的卡带(每个人物都有不同的嗓音);一个彼得给我的木制护身符,上面刻有正在审视水晶球的仙女。所有这些都储存在一个断了闩的黑箱子里,它曾一直安放在彼得的床头。
彼得,在你生命之旅将尽时,你已失去了哪怕只是步行几条街的脚力,你也无法再开动摩托。你步行了一些路,走到帕利塞兹公园里的悬崖尽头,纵身一跃,下坠两百五十英尺,如林荫道警署报告上所陈。你在我的邮箱里留下了十份自杀遗言,还有一些写在拍纸簿上的声明,指明将你的车留给我。你画了一张地图,告诉我你把黑色马自达停在了哪里,好让我免去交拖车费或保管费的烦恼。你还在信封里留给我一把配好的车钥匙,原配的车钥匙则留在了引擎锁上。那一年,我二十二岁,你六十六岁。
粟树树根深深扎入土中,恰15在我的长椅下面。当时我记不起那是树根。字眼已经消失,与之一同消失的是物体的含意、用途以及人们在它的表皮上划出的浅浅标记。
——让一保罗.萨特《恶心》
对我来说,上述摘录完美地描述了“综合性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后果,我是在彼得死后很多年才正式被确诊的,不过我想我应该是在他第一次领我走下那地下室的楼梯时,便已染上了那病。他眼中我对他的爱其实是种“创伤性联结”,心理学家乔治·歌德曼(GeorgeGoldman)将之描述为“早已对加害者产生爱慕,并对其产生本能的依靠感的年轻受害者,不得不将所受的侵犯也编织进其关系的过程。”
鉴于我在认识“彼得”之前很久就喜欢讲故事,所以用写作这种方式来对抗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所引起的梦魇般的抑郁和焦虑,对我来说,也是件颇为自然的事情。就在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写了四本日记。我后来用这些日记以及一系列的照片来辅助写作《失真年代》。本书除了是我个人的治愈之旅,我也想一五一十地揭示那些富含人格魅力的恋童癖者是如何勾引孩子们的;他们也很有可能看上去是很招人喜欢和富有吸引力的。就像彼得一样,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尽量不招人注意,他们通常是已婚或有异性伴侣的。那个在很多人眼里堪称理想居家男人的彼得,一度身上曾背有四项指控:性侵犯罪,非法性行为罪,危害儿童福利罪和虐待儿童罪。最近,我翻阅了一九八九年彼得被捕时的正式法庭记录,他短暂地入狱,可是从未正式开庭审判,因为他被认为“极有可能会获得假释”。
秘密正是让彼得的世界兴盛的原因。沉默和否定正是所有恋童癖者倚仗的外力,从而使得他们的真实动机始终深藏不露。我重新翻阅了很多过去的文件,并细考了我自己的经历,从中都显露出彼得曾经控制我和我家庭的很多方式。在此书成书之际,我在读监狱心理治疗师艾米.哈默尔一扎宾(AmyHammel.Zabin)的书《和恋童癖者的对话:为了我们孩子的利益》,我坚定了一直以来盘旋在我脑海中的想法:一个性侵犯者寻找着像我这样的,来自问题家庭的孩子,但是他也能让正常家庭错以为他是个普通人,或者甚至是社区中一个品行正直的成员。恋童癖者是欺骗大师,因为他们也同样擅长于自我欺骗:他们骗自己相信自己并没有什么害。
恋童癖者之所以是危险人群正是因为他们会骗自己相信其行为是无害的。很多时候,往往是因为他们自己曾经历过性侵犯,然后继续这种可怕的循环。位于巴尔的摩的国家性创伤研究、防治和治疗学院的创立人弗莱德·柏林曾在《时代》杂志发表评论:“但凡提起‘恋童癖者’,人们往往看到的是一个恶魔。可是对公众最安全的方法是对这些恋童癖者提供治疗。唯此方能阻止有更多人受害。”柏林的网站提供了治疗种种性障碍病症的信息,其中包括了恋童癖,其网址为:www.fredberlin.com/treatmentframe.html。他也提供集体治疗和药物疗法(抗抑郁药在彼得的晚年很有效)。哈默尔一扎宾书里的对象深深受益于抑制睾酮的药物。无可否认,诸如将性罪犯关进监狱等惩罚措施的严格施行也是整个整治方法中的重要部分。不幸的是,大多数恋童癖者在犯下罪行前很难找到治疗的选择。通常当执法机关被卷入时,一个性侵犯者早已虐待了不少孩子,因为他们不正常的思维模式早已根深蒂固,所以他们通常不愿治疗。对那些正在想着侵犯这件事的人,我们须要随时可以提供帮助,只有这样,问题才能从根本处解决。
我现在是个美丽女孩儿的母亲,鉴于我的亲身经历,我了解那些扭曲的关系将如何彻底地歪曲某人的感觉和认知,很多孩子此刻便在沉默中痛苦着,不知如何向人诉说他们的伤口,每念及此,便让我心头无比沉重。我写这本书是希望它不仅能向其他家长提供恋童癖者的惯用手法,也希望能让人了解那些较不那么明显的、容易错过的、对儿童的性侵犯行为。当我们可以毫无恐惧和羞辱地直面这个问题时,我们才有勇气让儿童即刻得到他们迫切需要的帮助。一种加速形式的交谈疗法大大减轻了我自己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它因在治疗儿童和成年人受虐待上颇有见效而声名远播。这种疗法叫作“眼动脱敏与再建”;欲想获知美国各地此疗法的信息和医生的情况,可以查询www.emdr.tom。将这些曾经难以启齿的经历写下和分享让我重新获得了被彼得偷走的生活,也让我获得了作为艺术家、母亲、老师和女人的成就感。转变和治愈就此成为了可能。
《失真年代》一石激起千层浪。玛歌·弗拉戈索达到了不可思议的清晰的移情:她让不伦之恋变得人性化了。如此,她让他的犯罪比想象的更可怕。她对他们关系的描写是令人震惊的,充满了启示和无畏。作为一个牺牲者的故事,它是扣人心弦的;作为文学作品,它是一个胜利。
——艾丽斯·西伯德(《可爱的骨头》作者)
这是一本让人过目难忘、充满了刺激和启示的回忆录,它描述了一个女孩的一生是如何被一个男人彻底毁坏的,而且还在继续毁灭……她的遭遇像一个符咒,以一种扭曲和变形的方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成年时期……弗拉戈索打破了一个陈旧的模式,她用充满诗意的文字生动地描述自己的境遇和经验,童年时期围绕在身边的形形色色的变态人格,以及她如何从混乱而绝望的过去抽身,坚强而有力地实现复活……彼得控制她的童年的方式如今仍然在困扰她,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令人震惊的痛心的荒诞——他的自我了断,就像一场演出拉上了大幕,却同时促成了这位天才写作者的惊艳登台,这种矛盾性,真让人欲罢不能。
——ELLEMagazine
写得很美的回忆录。令人震惊的不伦之恋……我们曾经听到过这样的故事,但很少能有机会读到如此清楚和如此无情的散文化描述。
——《奥普拉杂志》
令人震惊的作品。许多回忆录都写了不伦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如此无所畏惧地忠实刻画恋童癖者与他们的受害者之间的情感纠结。弗拉戈索的出现填补了一个空白,作为一个活生生的、顽强的、生命力强大的年轻女人,她已经短暂地跨过了一次地狱。她是个幸存者,更重要的是,她如此出色地重现了这个黑暗的社会。弗拉戈索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
——《嘉人》
弗拉戈索是一个天生会讲故事的人。在这个充满悲剧、谎言和变态的故事中,弗拉戈索、彼得、弗拉戈索的父亲和母亲,每个人都被毁了。弗拉戈索用人性化的洞察力和非凡的同情重新揭示了一切。这本书所包含的禁忌主题将引发一场重大争议。通过描述她备受伤害的内心生活和生存技能,弗拉戈索也讲述了彼得的悲惨人生。弗拉戈索坦诚地展示了一对父母的失败,以及无处不在的恋童癖和童年性侵犯,并强烈呼吁一切的理解、预防和治疗。
——《书单杂志》
这是一本令人痛苦的回忆录。一直以来,弗拉戈索以短篇小说在各种文学杂志亮相,这一次,她选择了自己的亲身经历。她无比坦诚地描述了恋童癖者是如何入侵孩童世界并操纵孩子的一生。其中的力量和深度,堪与《可爱的骨头》媲美。
——《出版人周刊》
弗拉戈索在这部美丽的传记中描述了纯真的损失,15年的不伦恋操纵了她的生活,毁灭了一群人的人生。
——PW
一个7岁的小姑娘与一个51岁的男子相遇,从此开始了长达15年的不伦之恋,他是她的父亲、情人和玩伴,她是他的猎物、老虎和爱人——这让我们阅读的时候,恼羞成怒,欲罢不能。
——《糖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