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的才情是是“古今中外”式的,她以绚丽的文笔构建了自己独特丰盈的微型小说艺术世界。她书写人性的广博与复杂,以充满诗性的眼光观察世界和人的心灵,在似乎是信手拈来的故事片断和人物组合中,把艺术的想象力发挥得瑰丽极致。莫言评述她的文章,称其“笔下颇有巫意”。读陈毓的微型小说,像是在逛一个琳琅满目的精品店:精致的字词,精致的句于,故事外表披着一层感情的细小绒毛,也显得精致有加。陈毓的写作内质,是超越了世俗忧患和物质困扰的心灵和精神化写作,是有文化心理深度的写作,她的小说中始终有一个“彼岸”存在。这也是她的小说在使人愉悦的同时,又能深深打动人心的根本原因。举重若轻、寓庄于谐,正是陈毓的非凡之处。
这本《谁听见蝴蝶的歌唱》向你呈现的,正是这些。
陈毓所著的《谁听见蝴蝶的歌唱》是冰心儿童图书奖获奖作品,为配合青少年素质教育,为青少年量身定制的小小说作品,既是青少年认知社会的窗口、丰富阅历的捷径,又堪称写作素材的宝典。《谁听见蝴蝶的歌唱》所选作品为关注社会、品味人生的文学精品,旨在引导青少年以积极、健康的心态,客观、全面地认识社会,进而形成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谁听见蝴蝶的歌唱
那天下午,我和妈坐在门槛上摘豆荚。我看见一只硕大的蓝蝴蝶在我头顶绕来绕去地飞,就对妈说:我长大了要做紫娟姑姑那样的女人,也要种一院子花,结出满园的蝴蝶。
母亲以一记响亮的耳光回答我。
我哭着跑上山顶那幢围着木栅栏的白色房子。我歪歪斜斜、气喘吁吁地扑进紫娟姑姑怀中,把我的眼泪抹在她素洁的衣衫上。我断断续续、抽抽咽咽地把挨打的始末说给紫娟姑姑。我感觉紫娟姑姑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下,然后我就看见她的眼中飞过一片又一片花朵,最后在一片碧空之上,就映出了那一院怒放着的花朵和花朵间翻飞如秋天风中树叶般的蝴蝶。紫娟姑姑弯了腰捧住我的脸,缓缓地向我发烫的脸颊吹一口气,再吹一口气……紫娟姑姑的呼吸芬芳如兰……
那满院散着香气的花朵和花朵间翻飞的蝴蝶把那个下午渲染得壮丽无比。那一年,我8岁。
但我是怎样地喜欢紫娟姑姑啊!她那白的脸,狭长的眉眼,永远素洁的不染一尘的衣裳,轻悄悄来去,一笑脸上就现出一片红晕的样子。实在比母亲、比镇上旁的女人都要好看。更何况她还有那样美丽的一园子花和那么多奇妙的蝴蝶。
我曾无数次地猜想过,假如没有那次相遇,紫娟姑姑会不会也像镇上所有的女人那样:为人妇,为人母,直到最后做慈祥的老奶奶呢?
但这一切,终于在那一次相遇后成为不能了。
那是怎样的一瞬间啊!却铸就了紫娟姑姑一生的寂寞。
那时紫娟姑姑已经辍学在家,她是镇上唯一把书念到中师的女孩子,辍学的唯一原因是母亲突然跌坏了双腿,从此卧床不起了。
在陪伴母亲的漫长而寂寞的日子里,紫娟姑姑就日日在园子里种花。
说也奇怪,这些经过紫娟姑姑的手侍弄出的花儿都长得出奇的好。于是就有了那个开满了花朵、结满了蝴蝶的园子。于是就有了那一次相遇,也就有了让紫娟姑姑珍藏一生的那个美丽早晨。
当那个陌生男人突然地站在紫娟姑姑面前时,紫娟姑姑是怎样地为这份突兀而慌张地停了正在浇花或是剪枝的手?而那陌生男子又是多么地惊愕:他为追一只蝴蝶而越园,他没想到却看见了满园的蝴蝶,还有,那比蝴蝶还要美丽的姑娘。在眼睛对着眼睛的注视里,除了飞过花,飞过蝴蝶,还飞过一些属于心灵的东西吧?一份嘉许,一份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后来的日子也许是紫娟姑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吧。在美丽的蝴蝶园,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自然发生了。日子是简单地重复,他们除了相爱,还是相爱。
在某一天的早晨,或者黄昏。那英俊的男人不得不暂时告别紫娟姑姑而离开一段时间,他要暂时回到他出来的地方去了结一些事务。总之,他们离别,只是为了将来长久的相聚。他们在美丽的蝴蝶园依依惜别。也许紫娟姑姑就是站在那一片鲜花和蝴蝶丛中看着自己亲爱的人一步一回头地从高高的石阶上走下去的吧?也许,紫娟姑姑那随蝴蝶一起翻飞的裙裾和长发是离人最后回眸中一张永远淡不下去的图画吧?
故事的后来是男人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有许多种说法。说男人是当年社科院的昆虫专家,因犯了什么错误被下放到小镇接受改造,却以研究蝴蝶为名诱骗良家女儿,就被召回去关押了。有的说男人的确是昆虫专家,他在离开小镇返回的途中因为遇见一种罕见的蝴蝶,在捕捉的过程中不慎坠下悬崖。最后一种说法是男人无法离开他的妻子和女儿,最终无颜回小镇重游他梦中的蝴蝶园了。
我不知道在我已渐省人事而紫娟姑姑还尚在人世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去追问紫娟姑姑故事背后的真相。我不知道我是不忍问紫娟姑姑还是不忍破灭自己心中的一份幻想。我宁愿相信那男子是因为追那只他一生只见过一次的蝴蝶坠落悬崖,从而无法回来兑现他爱的盟约的。也许在他走向蝴蝶的那段路程里,他所想到的唯一是这只蝴蝶能换回恋人的一个笑靥吧!我愿意相信他们的爱情是穿越了有形的物质而趋于无形的。
许多年之后,当我在自己演绎的爱情故事里人比黄花瘦的时候,我试图去理解紫娟姑姑一生固守的爱情故事。于是我终于体味到了母亲当年那狠狠的一掴。母亲是怕我一语成谶。
我最近一次回老家,我母亲坐在二十年前我们一起坐过的那道门槛上,神色戚然地对我说,紫娟姑姑半月前死了。
我听了,除了心里飞起一篷蝴蝶之外,竟没有一丝的惊奇。
踏着高高的石阶一级级走上去,我走不进从前的时光里。
跨一道门槛,就站在了园子当中,没有紫娟姑姑素洁的影子移出来,只有满园的花香,一只只翻飞如会飞的花朵般的蝴蝶飞起来迎接我。
在那一瞬间,我听见了蝴蝶的歌唱。
P4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