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中洲读小学的,原本是学甲公学校中洲分校,一、二年级时叫分教室,三、四年级改称分教场,五年级时独立为中洲公学校。我们是第一届,学校草创,在一间借来的房子上课。听说原是中洲大富人家陈少卿先生,请老师来教家里面孩子的地方,就建在他家前面。到二年级,只一间教室没法让两个年级一起用,得轮流使用,譬如第一节课一年级用教室,二年级就露天上课,第二节课再换过来。若遇到下雨,无法在室外上课,这时便集拢来,到人家的屋檐下,“先生”(老师)便讲故事哕!
公学校的学费不贵,每个学童一个月交授业料“十八尖(分)”(一角八分)。一户有二人以上就读,第二人起减半收费。学费不贵,买书、簿子、笔的钱也不多,只下过乡下人都很穷,让孩子去念书,就少一个人在家帮忙或工作。且在家衣衫随便穿,褴褛结褐没关系,上学虽没有强制穿校服,也不能太难看,虽然早期缝或补难免,总不能太破烂。主要的是当时并没有非念书不可的观念,读书的必要性,视各人父母想法而定。先父克读公受过公学校教育,一二十岁就在泅汪区公所任职,算来属知识阶层,有让孩子念书的观念,所以他的子女都受教育,除送人的小妹素娥没有外,到金枣、俊升都有,我们算村里面很好的。二伯克明公的长子择龙也受教育,次子择所、三子择三均未上学,四子择居年纪比我大,但慢我二年入学。择居的小妹有一位念书,一位没有,因为得帮忙田事。尊贤那房只有他去念,七位姐妹都没有,当时女子很少去念书的。九叔公的孩子就全都上学,他加人新和兴布行赚了钱,孩子还小,生活已较好。我民国十年入学,因为堂兄择龙当时也在学甲公学校念书,只要交九分的学费即可。我读了一年,堂兄就毕业了,原本第二年起应收一角八分学费,但学校糊涂未注意,直到六年级,一直都只收我九分学费。
我是中洲公学校第一届,大正二年(民国二年)出生的才能人学,大正三年以后的就得念第二届。我刚好是十二月三十日出生,若慢个二天,就是第二届了。中洲派出所辖区内中洲、头港、过港仔、头前寮、栈寮等村子是学区,刚开始时有六七十人,挤在一间教室上课。几年内一直有人退学,毕业那年正好只剩四十人。当时有人在五年级甚至三四年级时就娶妻的,因为我们是中洲公学校的第一届,有人差不多十几岁才念一年级,他们是年纪较长也早婚的同学。
学校授课以日文为主,自“ぁ、ぃ、ぅ、ぇ、ぉ”学起,学校也教授汉文,用闽南语念,但小小一本书,没有多少字。写毛笔字大概是四年级到六年级时。上学第一年我曾因生病发高烧,一个月没上课,所以学期成绩第三名,后来在校成绩虽好,但一直屈居第二名。第一名总是陈英泰,他只是图画、写字比我行,若论主要科目国语、算术、汉文均输我一大截。学校评定成绩,主、次要科目有别,图画较不重要,因此有很多同学为我抱不平,不过我倒是不计较。因为我不嫉妒,有人为了功课求教于我,我会好心告诉他们;而陈英泰怕人家赢过他,绝不轻易教别人。所以等到名次出来,大家总是替我不平。明明我的功课比他行,为什么老是第二名呢!其实是这样的:中洲公学校的学生百分之八十是中洲人,在七保中占了五保,新头港、旧头港合起来才一保。所以中洲的大老认为第一名被外地人拿走很没面子、不荣誉。因为学校很穷,得靠大老们支持,所以有来自大老的压力。老师也都是中洲当地的人,“厝边”(邻居)嘛!一样的心理。
国小时,算术、汉文这两科我常是不支薪的小老师。校长末永猛在我毕业数年后回母校时对我说:“毕业了四五届,这么多学生中,就属第一届最杰出。算术、汉文没人比得上你,图画没人比得上陈英泰,毛笔字没人比得上陈增辉。”那时若遇较低年级算术、汉文这两科的老师生病或有事,我都去当小老师,没报酬领的。我去教人,自己这边的课反而没上。新头港、旧头港一带的学生若有二三天没来上学的,老师就交代我说:“你去他家查看,为什么没来?”我就负责去叫他们来上课。 我还记得一件趣事,国语(日文)老师题目不知怎么出的,满分应该是一百分,我考了一百一十四分。别人考不到一百分,我各部分每样得分加一加,总加起来就多了。
学校设备很简单,例如运动没有现在的器材,用林投树叶编成圆球状来代替球。比赛的项目也都是跑啦、跳啦,不必器具的,到六年级才有一两个皮球。音乐课只有一架风琴,每次扛来扛去。学甲公学校也许较好些。
公学校的程度很低,六年就毕业了,尚懵懵懂懂并不大识得什么,同学中也没什么特别杰出者。不过当时日式教育非常注重修身、品性,强调道德观念与做人,这不失为一优点。当时也没有什么日本统治下的民族差别,全校师生都是台湾人,只有校长是日本人,他只有日本中学的学历,但对学生很好,我们尊重他都来不及,不会排斥。老师都是师范毕业的,不知他们是否有比校长高一等的感觉,然小孩子都是敬爱他的。
我一二年级的老师叫陈孽,三四年级是陈竹围老师,五年级由陈庆辉老师教,六年级才由未永猛校长亲自授课。毕业后,大部份同学仍从事耕作,没继续升学。陈英泰好像曾投考中学,但未录取,后来去凤山卖煤炭,很年轻就过世了。我则是没法去考试,但毕业后汉文仍继续自修,在侯雨利先生处工作时,由父亲教我。再来是我十八岁时,对排命书、起四柱、八字等有兴趣,所以买了一些命理的书,自己研究,进展很慢,隔壁开基武庙有位黄藏锦老先生,祖上曾任官又是富豪,故人称藏锦舍,他上午都会来庙里诵经。遇他有空我得闲,便向他请益,也算是我的汉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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