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有了草稿,你立刻拿出制作版画用的铜版来。铜版的表面要用一种叫做刻刀的工具来刻。刻刀是横截面为三角形的铁制刀具。为了好拿,有时会给它安上木制刀柄。而你的却只有刀身,且又小又细,像学生用的。你用它咯吱咯吱地刻了起来。
只是巴掌大小的作品,所以进展速度飞快。不过,虽然如此,因为通宵做太吃力,白天又要帮着做家务,所以付印时已是第二天晚上。
铜版画的制作技巧中,有一种叫做美柔汀,可以使画面整体拥有天鹅绒般的柔软触感。不过,你想让钟表那部分图案表现出瓷器一样的光滑感,而非布的感觉。
新作品的第一张画,从花了三十四万八千八百元的印刷机里印出来时,已是深夜。你放下手柄,手指轻触铜版上的纸,查看了一下。然后,像是从皮肤上撕膏药一般,慢慢地揭开版画纸。
如果是油画,每画一笔都会使作品离完成更进一步。美柔汀版画也是一样,每刻一刀,版面便慢慢成形。不过,最终的完成,则是铜版和覆盖其上的版画纸亲密接触后,从印刷机里出来时,作品跃然于纸上的那个瞬间。
你,非常喜欢这个瞬间。
浮现于潮湿版面上的,是仿佛矗立在浓雾中的大树,飞翔在蔚蓝色天空中的鸟儿以及悬浮于天空的钟表——做得不错。
题目呢?
“……就叫《时间》吧。”
对于此前的任何一件作品,不论是失败还是成功,你都不会忘记和它们最初的邂逅。你觉得,版画好像会对你说:“你好。”而你,也想回复它。
“好了。”
之后,洗掉油墨,把版画送到镀金店,就像送孩子去旅行一样。否则,如果印很多张,会磨损版面。等拿回来后,就可以付印了。
你,好像待在水底。周围有点暗,到处都是岩石。灯照过去,人们步履轻盈地在岩石间的缝隙中穿梭前行。
那岩石其实是雕像,而人们则是来展览会参观的游客——你也是其中之一,听说卡蜜尔·克劳戴儿的作品展已经开始,于是你来到涩谷的美术馆。
卡蜜尔是雕刻家罗丹的学生,也是他的情人,在妒忌与愤’懑中,从原本平坦的生活之路出走,迷失,在精神病院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三十年。
“……我啊,喜欢这部作品。”
两位参观者小声私语着。他们好像在比较罗丹的《吻》和同样是拥抱姿态的卡蜜尔的作品。因为你是独自前来,所以你在心里对自己说:
“高村智惠子可是在医院里还创作剪纸呢。”
嗯。
“那是她留给后人的作品。不过,卡蜜尔失常之后,就什么都不创作了吗?”
好像是吧。
“如此说来,是不是就意味着作为雕刻家的卡蜜尔·克劳戴儿已经死了呢?”
因为是雕刻家的作品展,所以绘画作品只是用来补白。自然,展览现场的色彩很协调。坐在墙角椅子上的女孩,膝上盖的毯子是橙绿相间的 、彩花格纹,让人眼前一亮。
你快速瞥了一眼盖毯上的粉彩色调,又立刻把视线收回,转投到现场的作品上。这时,你被卡蜜尔创作的罗丹像上那猛禽般凶恶的眉宇吸引住了。
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才使她创作出这样严厉的眉形?这一瞬,你觉得那仿佛是从凹陷的眼窝处高耸出来的山峰。
“如果是山峰,就应该有云雾缭绕的样子……”
你,继续看着这部作品。
“我真的这么觉得……我想把我的想法告诉给其他人……”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不说出来,也许这想法转瞬即逝。”
突然,你感觉好像被谁当头棒喝。温度、空气、光线的状况——各种东西与各种情绪简直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感觉自己说出的话像泡沫一样,在眼前爆裂。你想把心里的想法展现出来,你不希望它还没说出就陨落。
你想着“这是真的”。
当时,你穿着粉彩蓝的衬衫,七颗白色纽扣像星星一样竖着排成一列,最上面的纽扣没有扣,依稀可见肉身上真实的脖子,而非雕像。
你想说出来,但是,现在,不知道跟谁说。你的心情像要复仇一样。你想着“既然这样,就尽量不要忘了现在的感受”。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