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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孩子很久没去学校了?”柳濑不解地反问道。
“从四月到现在,一直……一直待在家里。”
“生什么病了吗?”
“他没有生病,而是因为……”佐知子吞吞吐吐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我?”
“因为你每天都早出晚归的,连周末的时候都疲惫不堪,我哪有机会告诉你!而且正彦特意叮嘱我,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
“就因为他不让你告诉我,你就……”柳濑说着说着,不禁停了下来。
虽然妻子不该隐瞒,但对此毫无察觉的柳濑也并非无过。不对,不能说是毫无察觉,因为柳濑曾经感受到了一些异常——儿子的性格本是活泼开朗的,可是到了某个时期后,他便开始渐渐发生变化。
可是,柳濑却认准这些变化源于环境的改变,而且是暂时的。
此前,柳濑一家住在离公司较近的东京市内的公寓里,后来为了接近大自然,便在郊外的T市买了一栋独门独户的房子。搬家的那年,正彦碰巧升入了初中。
从那以后,柳濑每天上班单程就要花两个多小时,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早晨出门时,正彦还在睡觉,夜晚十二点以后回到家时,正彦早已进入梦乡。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很难见上一面。即使到了周末,偶尔见到彼此,也几乎不做任何交流。渐渐地,彼此间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这种距离感。
“不过,你别往心里去。”佐知子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是的,一切都解决了。”佐知子微笑着回答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柳濑准备向妻子问个究竟的时候,洗漱完毕的正彦回来了。他的头发已梳理整齐,小脸也洗得干干净净,精神且爽朗,完全看不出一点儿“闭门不出”的样子。
“正彦,你真的很久没去学校了?”
听柳濑这么一问,正彦的表情收紧了一下,然后立刻由阴转晴,微笑着回答道:“嗯嗯。”
“为何之前一直没有……”
柳濑还没说完,便被正彦打断了。
“我马上就能去学校了!他走后,大家就能像以前那样对我了。”正彦拉出母亲旁边的椅子坐下,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回答道。
“他是谁?”
“神谷。” “神谷……”
柳濑的记忆似乎被慢慢唤醒。
“我以前跟您说过啊,初一的时候!当时我跟您说,班里有个老大,定了一个所谓‘献祭’的仪式。”
“献祭’?”
“您不记得了?”
“不,不是……”
“看来您真的忘了。不过倒也不怪您,毕竟您当时喝醉了,所以才会借着酒劲说出那番话来吧。”
“什么?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您当时冲我怒吼道:‘你就是个人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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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渣……”柳濑茫然地轻声重复道。
我怎么会对儿子说出如此过分的词语?他拼命地回忆,却无法记起。
“那是我快念完初一时发生的事情。当时我和爸爸一起吃晚饭,爸爸问我在学校过的怎么样,我就说班里有个所谓‘献祭’的校园暴力,然后您就……”
“校园暴力?”
柳濑使劲搜寻着记忆,似乎马上就要想到了,却又没能想起,仿佛脑海里泛起了一层薄雾。
“这里所说的校园暴力并非武力,而是什么都不做,彻彻底底地什么都不做。先在班里选一个人作为目标,这由神谷来定,选中的这个人便被称为‘祭品’,并且会受到全班同学的无视。把他当成空气,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谁也不和‘祭品’说话,更不会回答‘祭品’的问题,就连短信、邮件也不回,更不和他做朋友,一直无视他。如果有人破坏了这条规矩,比如和‘祭品’说话了,或是向老师打小报告了,那么他将成为新的‘祭品’。”
正彦一边吃,一边事不关己地侃侃而谈。柳濑则一边听一边注视着儿子,终于回想起了这件事。
一一没错,那时我喝了点儿小酒。也许是借着酒劲吧,当我看到儿子用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讲述校园暴力时,立刻火冒三丈。
“正彦只是给你讲了一下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而已,可你一听,便突然生气起来,”佐知子说道,“你当时对儿子怒吼道,同班同学遭受冷暴力,而你又做了些什么?反而觉得这样很有趣?”
“我不但不认为这是一件有趣的事,还很同情那位被选为‘祭品’的同学。可是,一旦我破了规矩,倒霉的就是我了,所以我只能选择沉默。此外,听说神谷的母亲是从事色情行业的,和黑社会关系很好。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敢违背他的意愿?”正彦放下筷子,直视着父亲说道,“听完我说的这番话,父亲便敲着桌子大喊起来——黑社会怎么了?就是因为你们怕这怕那才会被人欺负!这还算是男人吗?看到弱小者受到欺负,却视而不见,这根本不是真男人!连人都不是!就是人渣!我可不想养出一个你这样的人渣!”
柳濑不安地听着儿子的话——即便是喝醉了,也不该说出那样的话啊,大概只是因为很久没和妻儿坐在一起吃饭了,想耍一耍父亲的威风吧——柳濑自己早已把这番话忘得干干净净。
“你的那番怒斥深深地伤害了正彦,因为他并没有对此视而不见。苦苦挣扎了一晚之后,第二天,这孩子便……”佐知子插嘴道。
“好了妈妈,让我来说吧!”正彦打断了母亲,“第二天我去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和那个‘祭品’说话了,对他说‘我们做朋友吧’。”
“啊……”
“其实我以前也想过,必须要有个人站出来阻止他们。听说神谷从小学就开始实行这个‘仪式’了,如果继续放任的话,他应该会无休止地做下去吧!被选为‘祭品’的孩子起初一直忍着,渐渐地就不来学校了,还有几个转学的,据说还有自杀未遂的。后来我决定了一件事——爸爸说得没错,胆小鬼才会对此视而不见,我要打破这折磨人的规矩!其实与其说大家怕的是神谷,倒不如说是怕神谷背后的黑社会,所以同学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而所谓黑社会,应该只是一些小混混吧。我意识到这是一种集体催眠,他想通过煽动大家内心的惧怕来支配大家。如果有人能站出来拍手说‘这只是一场魔术表演而已’,那么大家应该就会清醒了吧。
“于是我就这么做了。我主动和那个‘祭品’说话了,并且对所有同学说,让我们停下这可恶的仪式Ⅱ巴,不要再让任何人成为‘祭品’了!”
“你真这么说了?”柳濑觉得儿子说的有些夸大。
“我真这么说了!虽然有些小害怕,但我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说完,大家都沉默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认为,虽然有一小部分同学觉得这个仪式挺有趣,但大部分同学还是对此十分反感的,他们既不希望自己成为‘祭品’,也不希望朋友成为‘祭品’,大家一定都想结束掉这个规矩。如果我再使一把劲儿的话,大家一定会赞同我的观点的。正当我准备开口时,坐在最后一排将双腿搭在课桌上奸笑地注视着这一切的神谷开口说了一句话——同意继续进行‘献祭’仪式的同学请举手。话音落后整个班级安静了片刻,随后同学便一个一个地举起手来,就连被选为‘祭品’的同学也慢慢举起手来。”
柳濑失语了。
“确认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举起手后,神谷说道,经大家表决,‘献祭’仪式继续实行,下一任‘祭品’是柳濑正彦。”P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