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行》作者塞利纳笔下的人物多是在人生忧患困顿的征途上因战争、贫困、恶俗、偏见、色情、疾病而扭曲的形象。在那空前变动、眼花缭乱的时代，他以夸张的手法抨击人与人之间炎凉冷酷的关系。塞利纳的世界是一个异化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每个人既是恶的受害者又是恶的制造者，人生活在永久性的茫茫黑夜里，走投无路，束手待毙！

塞利纳的《长夜行》以主人公巴尔达米的口吻，叙述了他一次漫长的人生旅程。巴尔达米的足迹踏遍大半个地球，从战火中的欧洲大陆，到非洲殖民地的丛林，从资本主义高度发达却又危机四伏的美国，到歇斯底里狂欢中的法国；他上过大学，打过零工，在战场上卖过命，当过逃兵，进过精神病院，开过诊所，跑过龙套，在男女关系中扮演过悲惨的角色。巴尔达米的漫游仿佛是一次二十世纪的尤利西斯之旅。

在《长夜行》中，塞利纳采用一种新的小说形式、独特的文体和既粗野俚俗又滑稽幽默的口语，对西方世界和自命不凡的人类展开了史无前例的攻击。

长夜行

附录Ⅰ 《长夜行》再版序言(1949)

一部不协调的乐曲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我可从未说过什么。什么也没说过。是阿蒂尔·加纳特让我说的。阿蒂尔是大学生，也是学医的，是我的同学。咱们在克利希广场见面。那是在午饭之后，他想找我聊聊，我就来了。“咱们别呆在外面！”他对我说。“到里面去！”就这样，我跟他一起进去了。“这个露天座，”他拉开了话匣子，“真可以烤溏心蛋呢！你到这儿来！”这时，我们发现，因为天热，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汽车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天气非常冷的时候也是这样，街上也空无一人。我记得他在谈到这点时对我说：“巴黎人看上去总是忙忙碌碌，实际上他们从早到晚都在闲逛。证据么，就是在天气太冷或者太热，不能闲逛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他们都躲到屋里去喝牛奶咖啡和啤酒了。就是这样！他们说这是速度的时代！可快在哪儿？他们又说变化巨大！可又是怎么变的？其实是毫无变化。他们还是在自我陶醉，如此而已。而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有些词换了，但说起话来还是变化不多！这儿变两三个，那儿变两三个，变动不大……”我们说出了这些有益的真理，感到洋洋得意，就高兴地坐在那儿，望着咖啡馆里的太太们。

接着谈到普恩加来总统。正是在那天上午，总统在小狗展览会的开幕式上剪彩，于是我们就慢慢扯到了刊登这条消息的《时代报》。“你看，《时代报》多帅！”阿蒂尔·加纳特逗弄我说，“捍卫法兰西民族的就此一家！”——“法兰西民族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需要有人捍卫！”我针锋相对地回敬了他，表示自己有充分的根据。

“不对！法兰西民族是存在的！而且是优秀的民族！”他坚持地说，“甚至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谁否认这点就是王八！”接着他把我痛骂了一顿。我当然不买他的账。

“不对！民族，你说的民族，只是一大帮像我这样的穷光蛋。满目眼屎，全身跳蚤，像冻僵了一样，他们受到饥饿、瘟疫、肿瘤和寒冷的折磨，作为失败者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在这里又遭到失败。因为有大海相隔，他们不能到更远的地方去。这就是法国，这就是法国人。”

“巴尔达米，”他这时神情严肃、有点伤心地对我说，“我们的父辈不比我们差劲，你别说他们的坏话！……”

“你说得对，阿蒂尔，这点你说得对！他们充满仇恨却又俯首帖耳，他们被人侵犯、掠夺、残杀，却始终愚顽不化，他们是不比我们差劲！你可以这样说！我们没有变化！袜子没变，主子没变，观点也没变，要不就是变得太慢，变了也白搭。我们生来忠心，死也忠心！不领军饷的士兵，一人为大家的英雄和会说话的猴子，真是字字辛酸。我们是贫困国王的宠儿。是他在控制我们！我们不听话，他就掐……我们的脖子被他的手指掐住，一直这样，说话也不方便，要想吃口饭，得好好留神……为了点小事，他会把你扼死……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P3-5

《长夜行》再版序言(1949)

啊，《长夜行》又要上路了。

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十四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情……

如果我不是因生活所迫，要挣钱糊口，我就立刻告诉你们，我会把全部作品统统删除，连一行也不留下。

一切都被曲解。我制造了过多的邪恶。

请你们看一下，周围有多少死亡，有多少憎恨……这些邪恶的东西……会产生污泥浊水……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啊，得要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才行！

你们会对我说：但这不是《长夜行》的过错！您犯了罪，因此而死去，这是毫无办法的！您活该倒霉！您的《对屠杀说些无足轻重的话》！您可耻的错误！您想象出来的卑鄙行为，真是滑稽可笑！司法机关会把您抓住？绞死？见鬼，您舍不得什么？小丑！

啊，千万饶命！千万饶命！我表示愤怒！狂怒！激动！尴尬！虚伪！不三不四！你们不要弄错！他们找我是因为《长夜行》！我在铡刀下大声喊叫！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账！过节很深……无法说清……他们发怒也神秘兮兮！事情真是复杂！

如果我不是因生活所迫，要挣钱糊口，我就立刻告诉你们，我会把全部作品统统删除。我对豺狼表示了敬意！……我就是要这样！……太好了！……预先送的礼……“献给主的银币”！……我摆脱了幸运之神……从三六年起……去受苦受难！自找的！……一、二、三本好书，就要把我宰了！让我呻吟！我送了礼！我当时好心，就是这样！

善与恶的世界，使我浪费了时间……过去也是这样……但我不会再为此浪费时间。

如果我不是因生活所迫，我会把全部作品统统删除……特别是《长夜行》……在我所有的书中，真正恶毒的只有《长夜行》……这我自己有数……敏感的书……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吵吵闹闹！你们将会听到嘘嘘作响，声音从上面传来，从远处传来，从没有名称的地方传来：一些话，一些命令……

你们将会看到这些旋转木马！……你们会对我说……

啊，你们别以为我在演戏！我不再演戏了……我甚至不再和蔼可亲。

如果我不是迫不得已，就像站着时背部得靠着什么东西那样……我就会把全部作品统统删除。

塞利纳

一九四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