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诞诗文选(弥斋散文无春斋诗百年诞辰珍藏版)》系朱英诞后人朱纹和学生武冀平从作者各时期所创作的散文遗稿和诗作遗稿中选择其不同时期所写具有典型代表性的作品汇编而成的,包括散文部分(弥斋散文)、诗作部分(无春斋诗)等部分。这些作品,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特别是现代诗研究留下了丰富的素材,对于人们全面了解和认识这位不为多人所知的作家诗人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本书的出版为研究现代诗学和现代文学发展提供了一个延续半个世纪的作家个案,具有一定的出版价值。可供喜欢现代诗和散文的文学爱好者,以及现当代文学研究、北京文学研究以及现代诗学研究等研究机构和学者使用。
《朱英诞诗文选(弥斋散文无春斋诗百年诞辰珍藏版)》收录了朱英诞不同时期所写具有典型代表性的散文和诗作遗稿;包括弥斋散文、无春斋诗、附录和老照片插图等部分。
散文部分收录了作者不同时期的散文作品86篇,系从作者千余篇散文遗稿中选出,以作者斋名命名为“弥斋散文”,根据这些散文的基本内容分为“生命的冥想”、“人生感悟”、“新诗座谈”、“艺海遨游”、“余波诗话”等五部分。
诗作部分,系从作者近三千首诗作中选体现作者诗作成就的新诗作品89首;按照时代分为三辑,(1928-1948;1948-1965;1966-1983),这些诗作有新中国成立前,作者发表过的作品,更多的是50年代以后作者创作而未被发表的诗稿,许多诗作系首次发表。作者在新诗的创作生活中默默耕耘了半个世纪,留下了许多作品,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特别是现代诗留下了丰富的素材。
《朱英诞诗文选(弥斋散文无春斋诗百年诞辰珍藏版)》附录部分收录了废名、牛汉等曾为朱英诞作品所写序文以及一些文学研究者撰写关于朱英诞的研究文章共计11篇。对人们了解朱英诞,研究现代诗学和现代文学发展提供了一个延续半个世纪的作家个案。
苦雨斋中①
二十三四年之间我和我惟一的好友李象贤兄正在倾心的写着诗,后来他忽然异想天开,渴望瞻仰周作人先生的丰采,我却始终愿意保持一种神秘的经验,我恐怕获得了亲近之感,同时会丧失了距离的美。但是象贤终于单独的去了,而周先生对象贤很赏识,并且有兴致偕渠至秋荔亭去看俞平伯先生,而象贤每有所得,归来总是满怀春风似的诉说着,我听着也很高兴。后来由林静希先生那里知道,周先生内心却也有点忧虑,他似乎生怕于血性的青年人不利或无益,同时,自然是的,青年多少会打扰他,会把他的沉淀物给弄成浑浊的。周先生与青年人很早就有些隔膜似的怀着敬远的态度。二十五年象贤南去,起初还有信来,事变一起,便杳如黄鹤了,至今生死存亡尚不确知,而我想写这篇文章的动机,实由于此。
卢沟桥事变前一年我很想到日本去学一点实学,这并不是对文学表示厌弃,却实在是想对文学有点实际的援助,我的目的是印刷术或美术,此虽非鼎力,总是值得努力学习的,此意至今仍在,不过有些悔之晚矣了。彼时由废名居士介绍,我终于得到看看苦雨斋的机会了。第一件大事可记的当然是那株“鬼拍手”(白杨树),无风自响,的确很好听。周先生当告我以日本的四席半如何适于“我们这种人”云云;他或者以为我是要去弄文学批评的,于是说自然还是得到欧洲去;不过很热心的答应给办护照,又说由徐耀辰先生也可以。此外还告诉我要带足来回的路费,恐怕因故不能登岸,这是很近情理的,但是我不免想到我的病容满面大约也不无缘故吧。那一天我意外的有点目瞪口呆起来,仿佛我一直是欲语口无音似的,坐在我一向衷心崇拜的偶像之前,而现在想想,居然还是依然故我,此可异也。旋事变起,不久祖母仙逝,家国分明,我个人的前途只好牺牲,至今十年来一事无成,仍是只能写诗度日而已。
第二次到苦雨斋是诗人南星同去的,这一次性质是晋谒,所以感觉有点不同,同时那一天阴雨不停,我坐在纱窗之下,感觉着益形沉重。
“究竟是秋雨了。”这也可以算是我保留的苦雨翁惟一的一句话了,而我的一句诗,由来苦雨即喜雨,也许不得不一笔勾消欤?这一次应该附带说到苦雨斋外,——不过仍于苦雨斋中有联带,我因为对周先生很是敬畏,在斋中的时候不曾吸烟,告辞之后走到泥泞中就在八道湾的一家店铺里买纸烟,于是妙不可言,我分明给了他一枝一角的银角子,而店伙找还给我大约是九角多,当然我很奇怪,然而敏感之中生迟疑,我却毫不客气的接受了,及至走在大街上,我才开始和南星兄大做其口头小品!我们应该回去还他吧?算了吧。但是这多么不正直呢。当然还是以退还为宜。不,万一退还,当然会惊动了店铺的掌柜,那么店伙必蒙疏忽的罪名,事情也许更会勾勒坏了,还是不退还的好。噢,周先生陷我们于不义,理智陷我们于不仁。香烟万岁!但是,如果我朴素的拈起一支烟来,或者周先生客气一点让一支也好啊,那么这一场无谓的烦恼还会发生吗?然而苦雨斋却只有苦茶。还是恨我自身本忘记自带香烟吧。假如我带了烟,这天的雨还会苦吗?
此后到苦雨斋中还有两次,第四次是在年中,客人甚多,不必我记,但是我顺便奉烦周先生写字,却可以说到,但是这太不高明,我声明要写渔洋山人题聊斋的诗,而且没有纸,却是不料第三天就收到了,一共两张,非常别致地用了“明李言恭日本考卷三所录歌谣之三十七”的信笺写的,印章一间一正,间章是阴文四字,日“吾所用心”,正章是阳文“知堂五十五以后所作”,此张有一句是“时辛巳第四月也”。两张我都裱起来了,特别精美耐观,与其他我所见到的周先生笔迹差异很大,得以终天的相对,除了觉得很荣幸之余,我就更不想去时常看周先生了,——这或者是我自己特有的理性,亦可以称之为浪漫的理性也。
还有一次,是我单独在座的,这一次有点记忆不清了,只记忆得苦雨翁忽然对我加以一种很特别很特别的凝视的观察,我当时很是畏缩,同时我自己发觉鞋子的形状很尖锐,极不大雅,而周先生给我的印象是,眼睛渐渐缩小了起来,眼球微微向上,于是一位一代伟大的人物突然有如一头印度的“象”,——使得我脑中诗意大转,不过感觉很是局促不安,结果心里突然一亮,几本漫画已经奉还了,我该走了,不,我实在是逃去的,是的,逃去的,但是很恭敬。当我还给漫画的书时,是用一张纸包裹着的,我看着周先生把它开封,然后把那张包纸一叠一叠的很整齐的折起来,放在一边。
这里我还想记一下苦雨翁的走路,他常是带着一些兴奋的样子走向书架或者别的地方去,而姿态很像一种醉汉的碎步,或者说有如火焰的欢欣跳舞,生命的活跃充分表现了出来,与平常在外面的枯淡的神情完全不相同。周先生是很看重人的本性的,至少是很注意,我特别记录这一点,实在也是我的诗法,不尽在观人所忽耳。
提到诗法,不记得那一次我曾在苦雨斋中说到一首诗,不过我在斋中说话是太感到不自然了,每一句话来得总像一座火山崩裂似的困难,我总不免把周先生看成一座雄严而被他的暗影笼罩着,所以这里也只能记录那一首诗而已,不能有很多的按语:
登彼西山兮
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
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
吾安适归矣
吁嗟徂兮
命之衰矣我惭愧没有一套完整而有体系的和平理论,但以彼时我学得诗的直观和真实,深觉这是一滴晶露,它启示着一个大晴天。可是我记得周先生递给客人们的扇子的情形。总之,周先生是太“成熟”了。
有人也许要怪我写得太细碎了,那么我就要读一句极富于诗意的话给他听,“千树一叶之影,即是浓荫”。而以上我倒是很草率的给苦雨斋和苦雨斋翁域了一张暂时的素描,竞只能是粗枝大叶的样子,如果有幸运给将来历史的实证当作一小幅扉页的画图,在我就已经是十分满足了。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午后于北京之笔植菴。
(原载《天地》第11期,1944年8月1日)
P8-10
陈子善
一九八四年二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废名的《谈新诗》增删本,从这本并不很厚的小册子中,我第一次知道了一个名字:朱英诞。但我当时并不知道,不到两个月前,这位朱英诞,杰出的诗人朱英诞,已在北京悄然谢世。
十年之后的一九九四年九月,朱英诞诗选《冬叶冬花集》由北京文津出版社出版,这是朱英诞的诗在一九四九年以后首次结集。虽然这册诗选篇幅有限,流传不广,但毕竟是零的突破,而我,也从中初次领略了朱英诞的“诗才”。
十四年之后的一九九八年三月,我编选的废名《论新诗及其他》列为“新世纪万有文库·近世文化书系”之一种,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我在“编者前言”中简评废名诗论的文学史价值时,特别提到废名“发掘了鲜为人知的诗人朱英诞”。(1)
二十八年之后的二〇一二年一月,由朱英诞女儿朱纹女史和研究者陈均兄整理的朱英诞晚年遗著《李长吉评传》,列为我所主编的“海豚书馆·红色系列”之一种,由海豚出版社推出,从中我又领略了作为文学史家的朱英诞的“诗”观和史识。
我与朱英诞的文缘仅限于此。本来,如果我早点知道诗人的大名,早点读到他的清雅的诗,我或许会与诗人有一面之缘。从一九七〇年代末到一九八〇年代初,我数度在京小住,而那时诗人尚健在,在北京的不为人知的一个小角落里苦吟他的不为人知的诗,我是有拜访请益的可能的。遗憾的是,上帝不愿作出这样的或许让我终生难忘的安排。
但是,我毕竟还是有幸的,因为我较早地读到了他的诗,而且被他的诗所感动。我并不专门研究新诗,对朱英诞以毕生之精力营造的独特的新诗世界,不敢说有多大的体会和领悟,更不必说作出深刻的分析,但我坚信朱英诞的名字不会被遗忘,朱英诞的诗迟早会进入文学史家的视野,迟早会受到应有的评价。
果然,从一九九〇年代后期至今,朱英诞的诗已经入选有一定权威性的《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和《中国新诗总系》 ;朱英诞的《新诗讲稿》、《仙藻集·小园集》、《大时代的小人物:朱英诞晚年随笔三种》等诗文集也已先后在海峡两岸出版;孙玉石、向明、程光炜、吴晓东、陈均、眉睫……等海峡两岸老中青学者各有见地的评论也已出现。凡此种种,均足以说明朱英诞这位生前长期被遮蔽、几乎被埋没的隐逸诗人正受到越来越大的关注。
从十五岁时写出第一首新诗《街灯》起,朱英诞在新诗园地里默默耕耘长达半个世纪,一生写了约三千余首新诗,数量惊人,也许他已是二十世纪中国诗史上产量最多的白话诗人。更难得的是,朱英诞的诗,无论是四行小诗,还是较长的篇章,都能在韵律自然、诗句平实的基础上,自出机杼,自成境界。他的许多诗,表面上是写春风秋雨,花木田园,这些原本是中国历代诗人咏颂的对象,但因诗的内里真切抒发现代人的复杂的情感,故而呈现出既继承又创新的前卫姿态。我不敢说我每首都喜欢,但绝大部分确实令我喜欢。为什么会喜欢?如果再往下说,我却又说不大清楚,只好引用朱英诞所回忆的同样是诗人的林庚对他说的一句话来作答:“你的诗我也不懂,可是我知道它好。”(2)
现在不少论者把朱英诞视为一九四九年以后“潜在写作”的一个代表,他无疑是当之无愧的。不过,“潜在写作”的情形确实较为复杂,有以胡风为首的“七月派”作家群的“潜在写作”;有一九五七年以后许多“右派”作家的“潜在写作”;也有一九六六年以前尚能公开发表作品,之后十年间才被剥夺公开发表作品权利的“潜在写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朱英诞在一九四九年以后,直至去世,从未公开发表过一首诗,一篇文,却又留下来那么多的诗文,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潜在写作”,而这种情形,在整个二十世纪中国作家中,是颇为鲜见的。
朱英诞“不喜官样文章的臭味”,不屑于标语口号式的写作,而宁可自外于文坛主流而我行我素。用他晚年在自传中的话来说,“世事如流水逝去,我一直在后园里掘一口井,我是否要掘下去呢?掘井九轫而不及泉,一九四九年算不算要画一个划时代的道道呢?”(3)这所谓“画一个划时代的道道”,按我的理解,既有诗艺上的不懈探索之意在,同样有甘愿自处文坛边缘的一种清醒和执着,正如他接着所表白的:“废名先生的桥随风飘去了。我以小小的野渡‘纵然一夜风里去,只在芦花浅水边’”。(4)他把民国时期废名开创的诗风,延续到了“文革”,乃至“文革”结束以后,并有所发扬,这无疑是二十世纪中国诗史上最孤独的摸索与坚持。不必讳言,他也一度热情讴歌过,但为时很短暂,马上又复归故道了,因为他还是深信这才是他写诗为文的正路,不可更改。
一九七九年,六十六岁的朱英诞写下了两首诗,一为《五十弦:纪念做诗五十年》,另一为《白孔雀:挽张志新》。前一首开头一段云:“你可以从此收敛起∕你的幻美的霓裳羽衣,∕玲珑的白孔雀。”后一首开头一段也云:“一只白孔雀∕独立,在天空下。天空青且无际。”(5)两首诗中都出现了“白孔雀”的圣洁形象,朱英诞既借来比喻张志新,也以此自况。朱英诞“做诗五十年”,他的毕生为诗的心血,即“白孔雀的飞”,决不会是“一颗彗星”。朱英诞以诗明志,他的独树一帜的诗的价值必将为世人所认识,他有这份自信。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今年是朱英诞诞辰一百周年、逝世三十周年,朱纹女士费心费力编选了这部《朱英诞诗文选》以为纪念。《诗文选》正是从诗和文两个方面展示朱英诞文学创作的实绩,也借此证明朱英诞的自信之不虚。承朱英诞研究者眉睫兄推荐,朱纹女士嘱我为《诗文选》作序,于是写了以上这些话。当然,按鲁迅的说法,倘要知人论世,必须顾及全篇。因此,要更客观、全面、公正地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为朱英诞这样的诗人定位,这只是一个新的起步,还有待搜集更为完备、考订更为周详的《朱英诞集》的问世,我热切地期待着。
二〇一三年十一月十八日于海上梅川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