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牙纪4111年,晚春,摩门以南
杜萨斯·阿凯梅安盘腿坐在帐篷黑暗的角落里,形影前后摇晃,吟诵着黑暗的词句。光线从他口中涌出,穿过横亘在他与阿提尔苏斯之间洒满月光的梅内亚诺海。他走进古老的学派大厅,在熟睡的众人间穿行。
梦境中的世界没有距离感,阿凯梅安对此一直非常惊讶。这是个奇特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无所谓遥远,一切距离都化作言语的泡沫与情感的波动。这个世界是知识无法通晓的。
阿凯梅安在一个个噩梦间穿梭,终于找到要找的人:熟睡中的诺策拉。诺策拉坐在被血浸透的草地上,死去的国王靠在他腿上。“我们的国王驾崩了!”诺策拉用谢斯瓦萨的声音说,“安那苏里博·塞摩玛斯驾崩了!”
不属于人世的咆哮震撼耳膜。阿凯梅安转身,抬手遮眼,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头顶飞过。
“瓦拉库”……巨龙。
暴风如巨浪席卷,站立的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地上尸体的手臂都在颤抖,惊恐的呼喊直冲天际,瀑布般的炽热金光吞噬了诺策拉与至高王的随从们。人们来不及尖叫,只听到牙齿碎裂之声,四处分解的尸体犹如被踢倒的火炉中散落的煤炭。
阿凯梅安转头,看到诺策拉站在冒烟的尸堆中,用隔绝术保护自己。巫师把死去的国王放在地上,用阿凯梅安听不到的声音低语——但这些话早已在阿凯梅安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闭上你的灵魂之眼,不要再看这个世界,亲爱的朋友……这样你就不会再心碎了。”
巨龙轰然落地,像一座高塔颓然崩塌,扬起帷幕般的烟尘。龙的下颚像闸门一样缓缓合上,如战船风帆的翅膀在背后张开,燃烧的尸体在黑鳞片上反射出异样的光彩。
“吾主品尝汝王之辞世,”巨龙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吾主曰:‘此乃终结。’”
诺策拉站在这头长着金色尖角的巨兽面前,“只要我还活着就别想,斯卡弗拉!”他喊道,“永远别想!”
笑声怪异,仿佛是上千名肺痨病人同时喘息。巨龙立起身,公牛般健硕的胸膛悬在巫师头顶,胸口挂着冒烟人头串成的项链。
“汝败局已定,巫师。汝部已灭,在吾辈之怒火前如不堪一击之朽铁。汝之国土已浸透鲜血,汝之敌人即刻将以弯弓与利刃将汝包围。何不放下汝之愚蠢?何不屈膝侍奉吾主?”
“像你一样吗,强大的斯卡弗拉?像云与山的高贵统治者一样屈膝侍奉吗?”
巨龙水银般的眼珠上那层薄膜闪动了一下。它眨眨眼睛:“吾并非神。”
诺策拉冷笑一声。谢斯瓦萨说:“你的主人也不是神。”
巨大的肢体拍打地面,钢铁般的牙齿在磨动。一声怒吼从熔炉般的肺中传出,如大海的呜咽一样深沉,又像婴儿的啼哭一般刺耳。
诺策拉并未在巨龙骇人的身躯前退缩,但他突然朝阿凯梅安转过脸,露出困惑的神色。
“你是谁?”
“和你有同样梦境的人……”
一瞬间,他们就像同时溺水的人,一起扑腾着寻找空气……然后是黑暗。虚无中的沉默笼罩了两人的灵魂。
诺策拉……是我。这是一个只有声音的地方。
阿凯梅安!那个梦……最近一直缠绕着我。你在哪里?我们担心你死了。
担心?诺策拉是所有学士中最看不起他的,居然会流露出对他的关心?不过谢斯瓦萨的梦境总能让人放下心头的恨意。
我和圣战军在一起,阿凯梅安答道,他们与皇帝的斗争结束了。圣战军正向基安进军。伴随这番话的是一幅幅图景:普罗雅斯对全神贯注的康里亚军队发表演说;全副武装的领主及其家臣排成望不到头的长队;数以千计的下级贵族扬起他们五颜六色的旗帜;远处的纳述尔军团排着严整的队形穿过葡萄园和树林……
圣战开始了,诺策拉用果断的口气说,那么玛伊萨内呢?你打听到他的消息了吗?
我以为普罗雅斯可能会帮我,但我错了。他完全倒向了千庙教会……倒向了玛伊萨内。
你的学生怎么都这样,阿凯梅安?他们为什么都跑去支持我们的对手,嗯?诺策拉口气恢复了轻蔑与讽刺。阿凯梅安被刺痛了,但也感到一丝欣慰。要接受他接下去的话,老巫师需要恢复原本的思路才行。
我看到他们了,诺策拉。斯科约斯的裸体在眼前闪过,被锁链捆着,不停抽搐,就像尘土中的神圣摇摆者。 看到谁?
非神会。我看到他们了。我知道他们这么多年来如何躲过我们了。一张脸正在张开,就像吝啬鬼张开手掌,露出手中的恩索拉里金币。P1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