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夏,大四,毕业前夕。北京市昌平县,军都山下,政府街旁,法学最高学府——中国政法大学本科生院。
晚上11点整,学生公寓灯光瞬间全灭,弹丸之地的校园发出“哦”“啊”的惊呼声、怪叫声,问或夹杂敲打饭盆之声。
准时灭灯,准时锁门,半军事化管理,一直为政法所鼓吹、美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后勤大爷大妈们似乎不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就严重玷污中国法学最高学府的名声一般。
5408宿舍,落满灰尘的电扇呻吟一声,像高潮后的阳具,挣扎几下,立马软塌下来。楼道里手电晃动,人声嘈杂,水房白花花一片,全是光屁股冲凉。大伙用尖叫来发泄莫名的烦躁。
杨坚强更是吼叫得惊天动地。四年来,不管春夏秋冬,他都如此——一边冲凉,一边扯着嗓子喊。
6月的帝都,闷热压抑,宿舍很安静,但不安却阵阵袭来。熬了四年,终于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可离开并不容易。早晚,宿舍必有激烈一战,是时候做最后的了断。
也好,拳脚较量,算是独特的告别。反正打了三年半,再多这一次又何妨?!
压抑、暴力、苦恼、愤怒、憋闷、委屈、黑暗和几近变态,是我这四年最大的收获。人人生而不平等,是政法大学送给我的告别礼物。当然,还有那么几缕温情与情愫,在毫无色彩的天空下,透出那么一点亮光,引导我踟蹰前行。
也许多年以后,记忆模糊,但场景清晰,还能够牵扯出时光碎片,还能够想起我爱过的人、爱过我的人、我恨过的人以及恨过我的人。曾经靠近的清风,远在那边的阿全和燕燕,断了念想的姐姐……
大学就像患上阳痿的A股市场,久治不愈。开盘利好不断,热闹非凡,埋头往里冲,希望借此一搏,赌进青春,赌尽期望。等到收盘,只好提着破破烂烂的裤头,英雄气短,欲哭无泪。
窗外,离别气息很浓,寒暄声此起彼伏,校园民谣忧伤如水。
我和瞎子默默对坐,蜗牛在一旁坐立不安,是那种欲罢不能、依依不舍和诸事未了的复杂情绪。瞎子多次商请他“滚出去”,但他死赖着不走。
蜗牛说,这四年我真后悔,没打过架,没提过刀,甚至连挨打的机会都没有。没谈过情,没说过爱,甚至连网恋都没有。注定,这是留不下刻骨铭心的回忆。现在盘点已经晚了,岁月太快,青春太短,这一抹色彩终将会被岁月抹平。
瞎子说,要不你考虑考虑跟景晓浩比试比试?他正手痒痒呢,让他给你留点青春的抓痕吧。
蜗牛继续沉默不语,站起来又坐下去,反反复复,突然抓起我的水果刀,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我和瞎子不约而同往后缩,异口同声“哎哟”,心想这孙子神经真够大条,被蹂躏了四年,快要毕业了,才被折腾疯?
楼下传来尹公子肆无忌惮的叫骂声,说秋后算账的日子终于到了。如果不是给江洋面子,如果不顾及学校纪律,定然让N省驻京办拉几车搞信访围堵的打手来,把5408宿舍踏平,把景晓浩和石炳踩成肉酱。
蜗牛侧耳一听形势不对,说你们又要开战了?打了三年半,连毕业气氛都盖不住你们的恨?这次烈度可要控制好了,千万别搞大,我先去备点药,有事叫我。说完匆忙扔下刀,仓皇出逃。
“胆小鬼、窝囊废!”瞎子站起来,不慌不忙套上印有学校大名的文化衫,指点江山、运筹帷幄。
“英雄,准备开战!棍子还立在厕所水槽里!你记住了,这一战事关尊严与面子,只要尚未断气,拼死也得打胜仗。”
战况一如既往地惨烈。掐完过后,心情依旧灰暗,悲伤的感情四处蔓延。也许是战斗比较耗力,有一种想要抓紧却无力的绝望感。但身体放松,毛孔扩张,像蒸过桑拿。
事实证明,压抑需要发泄渠道。功利主义的鼻祖边沁说过,自然将人类置于两个至高无上的主宰之下,只有这两个主宰才能给我们指出应当做什么和不应当做什么,以及决定我们该怎么做。这两个至高无上的主宰就是“苦”与“乐”!
边沁边大爷的理论太过强大,以至于多年来理论界一直在为此争辩。而且,功利主义也过于抽象,说得通俗一点,其实就是“爽”与“不爽”。在这场毕业“告别赛”中,我和瞎子再次胜出,“爽”了,尹公子和江洋他们“不爽”了。
跟往常一样,尹公子和江洋在“幕僚们”的簇拥下迅速撤离。楼道趋于平静,我和瞎子相视而笑,为配合如此密切而自豪。蜗牛攥着三片创可贴溜进来,东瞅西瞧问,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瞎子抹一把汗,扯掉已丝丝缕缕的文化衫,张开双臂,把蜗牛夹在腋下。
“胆小鬼,陪大爷去买点东西,晚上搞点酒庆祝一下。”
“你咋不找晓浩这战斗鸡陪你去?!”
“少废话,不要妨碍我们的英雄,法大欠他太多,把他踩得遍体鳞伤,他要慢慢收拾破碎的心情!”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