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俩好
后来李顺长大了,长得高过了乡村。于是,他来到了城市。但城市里的高楼比他更高,在高楼面前,李顺只是一只蚂蚁。城市里的人心都很高,心有多高,欲望就有多高。其中奋斗的艰辛真是让人欲说还休,剪不断理还乱。李顺进城了,兄弟俩之间竟然有些生分了,他们哥俩,就像站在一条河流的两岸。
“顺子,在家吗?”
电话中的声音透着迟疑。李顺对大哥声音中的迟疑感到稍许的满意,大哥终于知道他的小弟是忙的,电话是不能乱打的,上门是要提前说一声的,免得撞见不该撞见的人。在此之前,大哥拎起电话那可是随时随地不管不顾的,即使李顺正在开会把他的电话摁掉,他还是执着地打进来,一而再,再而三锲而不舍,直到李顺皱着眉头对与会的人说一声抱歉强压内心的怒火紧捂着手机离开会场,大哥就在电话里滔滔不绝起来:“村里的阿伟房子被强拆了,他要上访,你认识信访局局长吗?”每每这时,李顺就开始气恨死去的姆妈:“妈,你怎么给我生了这样一个大哥?!”大哥为什么就不明白,权力资源是不可滥用的?宝贵的关系要放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使用,平时尽量不用,好钢要放在刀刃上。即使李顺真认识信访局局长,最多最多也就帮帮大哥,哪里还帮得上村里的阿伟阿杰阿猫阿狗?
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李顺连大哥的事都懒得搭理了。现在,大哥终于稍微懂事点了,大哥是用了几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的?不管怎样,大哥的变化还是让李顺感到高兴。李顺没有说自己在不在家,懒洋洋地问:“有什么事吗?”
大哥说:“是我自己的一点小事。”声音可怜兮兮的。大哥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懂事的。一开始,村里人都跟他说:“你有个当局长的亲兄弟,万事不愁哇!”大哥脸上的笑像水波一层一层荡漾开来:“那是,那是,来,抽根烟。你要是有啥事,跟我吭一声就行了。”大哥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媳妇北葱小声嘀咕道:“兄弟俩各活各的,旁人还以为我们沾了小叔子多大的光呢!一个在城里,一个在乡下,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还真是够不着。”大哥火了,转头朝媳妇嚷嚷:“你没吃过人家的螃蟹?没吃过人家的虾?我看你是吃了屎!”北葱回嘴道:“那也是他们吃剩的。他们不给我们也要扔垃圾箱,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大哥变脸道:“人家干吗不送别人送给你?以后我叫顺子把螃蟹扔垃圾箱好啦!”
一开始,接受小叔子家东西的时候,北葱是欢天喜地的,要不是有小叔子,她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吃上这些好东西。慢慢地,北葱也就麻木了,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些膏满肠肥的螃蟹,如果小叔子不送给他们,最后只能发臭烂掉,小叔子把螃蟹送给他们只不过是做顺水人情,因为螃蟹小叔子是不敢吃的,小叔子有三高;他老婆物美也是不吃的,怕胖。那些樱桃,如果小叔子不送给他们,最后也只能长毛,整箱拿去扔掉。所以,北葱吃起这些好东西来心安理得,竟然也学会挑三拣四了:哟,这次的樱桃不大新鲜,有些都开始烂了。哟,这次的螃蟹个子比上次小。哟,小叔子怎么有一段时间没送给咱们东西了?
这几年来,大哥家虽吃了顺子不少好东西,但大哥没有白吃。大哥简直成了顺子家的勤杂工。家里电灯坏了,大哥拿起电笔鼓捣几下就好。水龙头漏水了,大哥用螺丝刀拧几下,水龙头马上不漏水了。这些说起来都是小事,但搞不好就会变成大事。就说那厨房的灯坏了好几天,那天晚上物美想煮面条,切肉的时候就差点切到了手指。顺子整天不着家,淹没在文山会海里,远水解不了近火,如果让顺子打电话请人来帮忙,又得欠下一笔人情。物美知道,顺子是最怕欠人人情的,中国的人情是一笔沉重的债,让人无法解脱。于是,大哥就派上了大用场,随叫随到。反正是自家人,肉烂在自家锅里。大哥每次来,都会带来一麻袋的地瓜,那是特意为顺子种的。顺子爱吃地瓜,因此大哥留了五分地,专门为顺子种了地瓜。还有地瓜粉,做粉肉汤特别香,那滋味是市场上买回来的地瓜粉远远比不上的。顺子不知道,这地瓜粉得来还是挺麻烦的。大哥先把洗净的红薯倒进缸内,再倒些水,接着把红薯加工成糊状,红薯糊不要太细,细了不好过粉。过粉这个过程最讲究,先把箩放在大缸上面,缸口要大于箩,缸上面放两根棍子,把箩架在棍子上,然后把红薯糊倒进去,第一遍可以用浆漫过红薯糊即可,浆就是磨红薯粉后撇出来的浑水,有酸味,可以帮助粉汁发酵。第二遍、第三遍用水,把水滤干后倒掉渣开始另一箩的过粉,直到把糊过完。全部过完后,用棍子把过的汁搅一搅,让它们一齐沉淀,最后把粉拿到大太阳底下去晒。晒粉时最怕下雨,淋了雨的粉就不好了,有一年粉淋了雨,大哥只好重新来过,又从地窖里拿了些地瓜重新加工。送到顺子家的时候,物美说:“今年怎么迟了?前天要做粉肉都没粉用了。”大哥本想说之前的粉被淋了,这次送来的是重做的,但不知为什么,话竟然没有说出来,顺子招呼着吃饭,事情也就过去了。顺子把红烧肉放到大哥面前,大哥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谢了。其实是顺子不爱吃红烧肉。这些年,顺子胖了,大哥很瘦,在瘦瘦的大哥面前,顺子胖得有些罪恶感。饭桌上,大哥砖头似地沉默着,而顺子滔滔不绝,看起来反而像是老大。(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