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问茶——读“金”小札之三

王婆子开茶坊，用她夫子自道的话说，就是鬼打更——徒有虚名罢了。媒婆，才是她真正的职业，赚钱的手段。为人做牵头、拉皮条，的是久惯牢成的马泊六，好手段。自那日，西门大官人吃跌落的杈杆打中，被她觑个正着，便自有一篇老谱在心。

两日里，西门庆五踅茶坊，寝不安枕，食不甘味，显见的要来勾搭潘金莲。王婆心下窃喜，这刷子渔色！着啊，老娘便来钓利。钓利之先，先来钓人。——呀，大官人方才唱得好大—个肥喏！——且看她是如何引诱西门庆上套的：

“大官人，吃个梅汤如何？”语带双关，投石问路。西门庆是何等样人，敲敲头顶骨便脚底板响的角色，如何听不懂这话，即刻心领神会，顺竿儿就爬上来了：最好，多加些酸味儿！干娘，也与我做对好媒，我自重重谢你。

“大官人，吃个合和汤如何？”合和茶汤，乃是新婚夫妇的仪礼，显然暗示西门庆，老娘惯能促双成对，谐和双美，却偏不说破，只拿茶来说事。西门庆仍是就坡下驴：最好，干娘甜多放些！之后，王婆数次三番只顾绕弯子，不接这个碴。

“老身看大官人直恁地有些焦渴，且吃个宽蒸茶如何？”“宽蒸”谐音“宽身”，看看是时候了，王婆再次醒示：吃了此茶，保管身心俱宽，你就赌好罢！至此，一步一步，诱“敌”深入，算是吊足了西门庆的胃口，直到他许下十两银子的高价，王婆才答应替他和潘金莲穿针引线。

钓罢西门钓金莲，王婆子接着钓人。这老虔婆，首先抛出来个“潘驴邓小闲”，给西门庆打预防针，此五件备也不备？一者叩问他疼惜钱也不疼，二者暗示他慢慢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接着，为西门庆安排下十面挨光计。道是哪十面也？

请潘金莲帮忙裁衣，她若答应，便有一分光；

定下日子，邀金莲到茶坊裁衣，若来，便有二分光；

潘金莲裁衣间，若肯请些酒食点心，便有三分光；

西门庆假装不意来访，潘金莲见他到来若不起身离开，便有四分光；

西门庆称许潘金莲的女红针线，她若肯搭话，便有五分光；

西门庆费钞请王婆买办酒菜，为潘金莲浇浇手，她若应允，便有六分光；

王婆出门办事，请潘金莲陪侍西门庆少坐，她若愿同西门庆单独相处，便有七分光；

西门庆邀潘金莲同桌而饮，她若肯允，便有八分光；

王婆假托买酒，有意让西门庆和潘金莲独处，若潘金莲还不离开，便有九分光；

最后一分光最关键，成败在此一举。西门庆先要甜言蜜语一番，待潘金莲高兴，故意用袖子将筷子拂落在地，借拾箸机会，在她的小脚上捏上一捏，她若不反对，便有十分光。

此十面挨光汁，虽大有故弄玄虚的嫌疑，为的是炫耀自己好手段，但也真是滴水不漏，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万无一失。果不出所料，潘金莲最终着了道，西门庆终于成其好事。王婆贪贿说风情，看这试探，看这挑逗，句句直搔痒处，招招诱人人彀，将死人说活，将活人说死，足可当得“诲淫”二字，好手段。

王婆暗自为自己的十面挨光得计，成功赚取潘金莲而窃喜，焉知这不正中金莲下怀，她亦因王婆着了道，自己守株待兔、顺水推舟之得计而窃喜？想一想，自打杈竿误中大官人，明明亦见西门庆临去也回了七八回头，她却一连数日不露面；再想一想此前，她情急不择路数调戏二郎武松失手，情场走了麦城，你能说这一点道理也没有么？

还是韩羽老夫子看得准：人言弄猢狲，不知为猢狲所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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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姑息纵容出来的一点优游与享乐

老五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知堂说：“我们于日常必需的东西之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他还不无陶然地引申发挥道：“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然的片刻优游乃正亦断不可少。”而我，日常工作之余的片刻优游与享乐，就是写字、画画。

因是一己的优游享乐，我的写字画画，一定得排在陪老婆逛街、看孩子、做饭、给狗梳洗等等等等的诸多生活曲目的最后边，才会心安理得。家中地方小，原本有块巴掌大的地儿，也因宿墨常常散发出浓烈而不名誉的味道而最终被取缔。随着孩子的降生，老人过来帮忙，家中回旋的余地日见局促，更是连在地板上铺上毡布写写画画的想法都不敢有了。写字画画，当然是需要兴致和灵感的，断不可想画的时候再临时张罗纸墨，须得笔墨纸砚就在边上等着，想划拉时，登时捉笔挥洒立就才好。在家中，这只能是奢望。卑微如老五，又还没阔到建一间工作室的高尚境界，即便有了工作室，你能言不旋踵随时进入想画就画？再说，一个人呆在空屋子里多没意思，相比之下还是更喜欢和家人、同事呆在一起的那种氛围，他们忙他们的，我忙我的，闹中取静，静躁相生。

还好，我可以在办公室里划拉。公司是私人企业，办公位本就紧张，笔墨纸砚一铺排，就得一张桌子。加上各种画册、画稿，大小颜色不等的各色纸张，我自己一人的东西比其他员工多出三倍还不止。这些，老板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一直视若无物跟没看见一样，任由我随时糊涂乱画。而且这一画就是十几年。十几年了，公司从十几人扩张到二百多号人。公司每次搬家、办公室调整、部门合并、职务变更，只要是办公室一换，我就会第一个去挑位置，找那个可以铺排得开的角落。有时，老板实在忍不住了也会给出一个主意：别一进门就看到你那一堆，让客人像进了书画院似的，找个一眼看不到的地儿，实在不行找个橱子挡挡！别人听来好像不耐烦，我却一直视为是难得的纵容与体贴。

每天，早晨早一点过去，晚上晚一会下班，一个人猫在自个儿的旮旯里，翻书、写字、画画，把一天的情绪排解一下，常常欢喜沉浸于这种拿笔墨记日记的游戏与快乐中不能自拔。广告虽号日文化产业，说白了还是伺候人的差使，作揖打躬当孙子赔笑脸是常事，唯有拧亮台灯，独自面对桌上的那张纸片，我才可以长舒一口气：怎么画怎么写，爷自己做主！

十多年了，同事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高升的高升，高就的高就，外面什么诱惑都有。真的是红尘十丈。原本可以为更好的薪水跳槽，但又怎么能保证下一个老板也会这般纵容我在办公室里如此任性而为，随意折腾？自己也常拿钱来衡量这份自由，抵得月薪三千还是五千？即便有了那些钱，又从哪里享受这份恬静与惬意呢？只要是工作累了，一转身，就进入另一片小天地，这份便利与自由，又哪里是金钱能买得来的？！

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幸运的是，没有像杜陵野老那般落魄牺惶，十几年的业身广告保障我养家糊口，且稍有余裕买纸、买笔、买墨，让我能游离于职业画家之外，一直享有自己的一份优游与快乐。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心如止水干得这么沉稳，冠冕堂皇的回答有多种，皆是附会敷衍别人的答案，而我心里边最真实的声音是：这里自由，想干啥就能干啥。这，对于欢喜写字画画的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一位和家人、业师、诤友同样值得我感激、感谢的人——他，就是我现在的老板王百忠——是他十几年来一直姑息纵容着我的这点优游与享乐，使我得到一点尘世生活的快乐。

两千零十二年冬

弁言（白水）

韩信——读《史记》之一

刘邦——读《史记》之二

萧何——读《史记》之三

张良——读《史记》之四

吕后——读《史记》之五

项羽——读《史记》之六

樊哙——读《史记》之七

陈平——读《史记》之八

秦始皇——读《史记》之九

荆轲——读《史记》之十

李斯——读《史记》之十一

陈胜——读《史记》之十二

范蠡——读《史记》之十三

伍子胥——读《史记》之十四

蔺相如——读《史记》之十五

廉颇——读《史记》之十六

信陵君——读《史记》之十七

娄敬——读《史记》之十八

孟尝君——读《史记》之十九

屈子——读《史记》之二十

孔子——读《史记》之二十一

庄子——读《史记》之二十二

邂逅集之《复仇》——画说汪曾祺

邂逅集之《老鲁》——画说汪曾祺

邂逅集之《戴车匠》——画说汪曾祺

邂逅集之《艺术家》——画说汪曾祺

邂逅集之《落魄》——画说汪曾祺

邂逅集之《囚犯》——画说汪曾祺

邂逅集之《鸡鸭名家》——画说汪曾祺

邂逅集之《邂逅》——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虎二题》——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双灯》——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瑞云》——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黄英》——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陆判》——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石清虚》——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促织》——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捕快张三》——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画壁》——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牛飞》——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同梦》——画说汪曾祺

聊斋新义之《明白官》——画说汪曾祺

栀子花开六瓣头——读《受戒》

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读《黄油烙饼》

他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读《异秉》

他觉得看水很有味道——读《看水》

过年，怎么也得叫坝下人吃上一口肉——读《七里茶坊》

夜，正在深浓——读《羊舍一夕》

大淖出了这样一对年轻人——读《大淖记事》

他们把猫放了——读《虐猫》

这三年啊——读《岁寒三友》

没有的事不能瞎说——读《詹大胖子》

她最爱吃的是熟藕——读《熟藕》

东——嗡……嗡……嗡……——读《幽冥钟》

你以为这几杯酒喝到肚里容易呀——读《李三》

四进士——汪曾祺说戏

玉堂春——汪曾祺说戏

打渔杀家——汪曾祺说戏

武家坡——汪曾祺说戏

四郎探母——汪曾祺说戏

二进宫——汪曾祺说戏

裘盛戎——汪曾祺说戏

马连良谭富英——汪曾祺说戏

武大郎炊饼——读“金”小札之一

宋惠莲烧猪头——读“金”小札之二

王婆问茶——读“金”小札之三

西门庆的早粥——读“金”小札之四

应伯爵的鲥鱼——读“金”小札之五

李瓶儿泡螺——读“金”小札之六

潘金莲饲猫——读“金”小札之七

潘金莲寻鞋——读“金”小札之八

《金瓶梅》之“生”——读“金”小札之九

《金瓶梅》之“老”——读“金”小札之十

《金瓶梅》之“病”——读“金”小札之十一

《金瓶梅》之“死”——读“金”小札之十二

代跋：被姑息纵容出来的一点优游与享乐（老五）

要不是网络，要不是朱新建，我和老五大概不会认识。即便认识，也不会这么容易，这么快。一切，皆是网络的惠赐，一切，皆是冥冥中有一段缘分在。不是刻意的用心，没有密呢的过从，纯是自然相结，一切来得那么水到渠成，那么瓜熟蒂落。真的，一如萍水相逢。

其实，和老五最初的合作，是从谈吃的文字开始的，在博客上亦颇赚取了不少的眼球。心下也明白，这全凭了一帮网络朋友的热心为扶持，一如初往的“追捧”做鞭策。中间呢，忽然有位亦是网络上相识的，亦是喜爱汪曾祺的朋友，发愿重要印一本初版的《邂逅集》，就辗转地找到了我以为“半导体”求老五来画插页。听说要为故世的汪老的小说画插画，老五自是高兴得很，初则以喜，继则以惧，却欣然郑重允诺，很快就画了出来。见到老五的作品，又逗引了我多年来读汪一吐为快的浓厚兴致，遂毛遂自荐地为插画配起文来，这一弄，就愈加一发而不可收了。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倒葫芦洒不了油，索性就来捅一捅这个“马蜂窝”罢。

没想到的是，南京的董宁文先生，却很欣赏这些文配画的小玩意儿，就在他主编的《开卷》上连载起来。到现在，看看已经有了一年的气候了。真的要感谢宁文先生，不是他的奖掖鼓励，这些个小玩意儿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读到它，我也写不了这么多。前几天，宁文先生忽然又来短信，要我整理一下，看明年能否印一本书出来。匆遽地梳理了一过，发现竟然才写了这么一点，通共不到九万字，而且还是这么的芜杂——读史记，说汪曾祺，谈《金瓶梅》。呀，瀑布汗下三千丈。不管它了，好在有老五的画在，虽名附骥尾，也不算是很欺骗读者朋友的银子了。

宋玉云：风起于青萍之末。孙犁先生说，萍水相逢，就是当水停滞的时候，萍也需要水，水也离不开萍。水一流动，一切就成为过去了。他当然是对了男女邂逅、朋友私情慨而言之的。但，芸斋亦有云：彩云流散了，留在记忆里的，仍是彩云；莺歌远去了，留在耳边的还是莺歌。今取以名集，作为这一批文画组合的一种纪念，大概还算贴切的罢？

白水

两千零十二年冬至

《萍水生风》是老五和白水两位作者的天作之合，图文互动。内容从品读《史记》、《金瓶梅》、到品读汪曾祺，再到品杂书、品杂事，一文一图，小品文配小品画，相映成趣。写者文字老辣，调侃中见深刻；画者风趣幽默，画面简洁却极其传神，如此珠联璧合，使本书知识性、可读性和收藏性兼具，颇值得向书友推荐。

《萍水生风》是一部文学品读类的随笔作品集，《史记》、《金瓶梅》、《岁寒三友》、《陆判》、《明白官》、《囚犯》、《黄英》、《画壁》……都是其品读对象。文字老辣，画面富含书卷气，是一本不易多见的闲情闲趣之书。

本书作者之一老五是位画家，原名费忠星，自署费中兴、老五。山东滕州人，现居济南。

另一作者白水，一名祁白水，原名祁新君，机关职员，业余弄文。山东沂源人，现居莒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