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爆发的次年,1938年秋,我是一个17岁的高中生,因武汉沦陷,随母校迁鄂西山区.在湖北省联合中学念书。头一年念的是联中巴东分校,校址在巴东县城上行约60华里的巫峡岸边楠木园小镇。小镇不过是簇拥在几百步石阶两旁的几十家小商店和小酒家,我们的校舍是当地大户人家的空余木板房,位于石阶的顶端。我们学生宿舍的每问小房里,都是儿十个同学共睡在一块用稻草铺的土地上,吃的是稀粥加白薯,晚上几个人共点一盏木子油灯,伴读到深夜,早上一起床就跑几百步石阶,到江边用急流漱洗,然后夹着一本英文书,到山谷里高声朗读。”
《张世英回忆录》是张世英同志的回忆录,供读者阅读。
《张世英回忆录》是著名哲学家张世英教授的回忆录。《张世英回忆录》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成长历程,主要讲述了他的成长、求学过程,讲述了他幼时的家庭教育,在西南联大读书期间由经济系转变到哲学系的经历,回忆了和西南联大的老师们交往求学的往事,还有走出象牙之塔之后“误入歧途”的30年,以后近些年来在学术上的成就等等。第二部分生活情趣,是张先生对自己生活中的一些兴趣爱好、旅游经历小片段的回忆。第三部分社会交往,讲述了他和熊十力、周扬、宗白华等等朋友之间的交往,通过一些曾经的对话,交往的小片段,给读者体现了这些大师们生动的一面。通过张先生的文字,他的经历可以对他的人生态度、学术精神有所了解;同时这本书也是20世纪20年代以后中国近百年历史的一个侧面展现,而在这段历史中出现过的一些大师,如闻一多、陈岱孙、冯文潜、冯友兰、金岳霖、汤用彤等等也在张先生的笔下有更生动的描述。
我念高中二三年级时,是上的理科班,准备将来上大学学理科。第一是因为觉得学理科可以少与政治和人事打交道,符合我的清高思想;第二是因为学理科,需要数学好,我有这方面的条件;第三还是出于一种实际功利的考虑,因为当时学理科的比较容易找职业。但我并不是一个对社会漠不关心的人,我在思想深处总爱追问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向往一个理想的社会,这个理想究竟是什么,我也没有认真想过,大体上说来,也许是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尔虞我诈的社会吧。大约在高中快要毕业的那个学期,突然从我的抽屉里看到一本小说,书名完全忘了,也许那本书根本就没有封面。我就读的那所高中(湖北联中建始高中)学生的政治思想倾向,左与右比较分明,我是中间分子,经常会在书桌上或抽屉里收到一些完全不知来路的油印文件,或破旧不堪、见不到书名和作者的书本,后来才听说这些东西都是地下共产党为了争取中间分子塞进来的。我看到的那本书,尽管至今不知书名,但基本内容却永记在心:大概是讲一个人在沉睡了几十年之后,醒来只见世界完全变了样,货币没有了,物与物交换,人与人相亲,无贵贱高低、上下等级之分。我非常欣赏这样一个理想世界。
我念中学特别是高中时期,同学中政治上靠近共产党的,往往学业成绩很好,政治上依靠国民党三青团的,往往学业成绩不佳,遭人白眼。有一个三青团负责人担心几何学考不及格,要我为他捉刀,我教他几句,他仍然不会。考试结束后,我骂他,“你只会胡闹,这么简单一个几何题都不会做!”学业成绩和政治倾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联系?我当时的脑子里并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问题,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些厌弃国民党、三青团的心理。现在看来,这也许就是当时国民党已日薄西山,共产党象征朝阳的一点体现。我当时政治敏感度不高,只是爱与成绩好的同学在一起(成绩好的与成绩好的爱在一起,这几乎是那时学生中的一个普遍现象),并无政治意识掺杂期间。但中学时期的朋友交往无形中也影响了我后来的思想道路。
1941年春,我高中毕业,到建始县城里参加全省高中毕业生会考。从建始高中所在地三里坝到县城有60余华里的山路,要翻过一座大山,我们同学数十人,三五成群,边爬山边谈论,既有劳燕分飞的惜别之情,也有对未来的憧憬。考试完毕、准备返校的当晚,突然有进步同学暗中通知我,说我和另外十几个同学一起被列入黑名单。一位年长的进步同学带领我们黑夜偷偷回到学校,收拾行李,翻越川鄂边界的崇山峻岭,逃到了重庆。我们的高中毕业文凭就因为这样一直被扣发,我在全省高中会考的成绩是第一名,原定的奖金也被取消。据说,这是当时湖北省主席兼湖北省联合中学校长陈诚的命令。这件事对我是一个极大的震动。我是一个一向自命清高、不关心政治的人,为什么也会被列入黑名单?有人知会我,说是因为我平日骂了三青团,难道这样就构成被逮捕的罪名吗?我在写给留居鄂西的一位同学黎觉的信中说:“陈诚以军人办教育,教育必败。”当时正是“皖南事变”之后,许多爱国青年被捕。我那位同学后来见面时对我说,要是那封信被拆查了,他也会遭捕。想起来,我那时也未免太莽撞了。从那以后,我开始萌发了一点想研究社会,改变现状的意愿。1941年春到同年夏,我在四川白沙大学先修班念了半年书,虽然还是念的理科班,但已经很关心社会现实了。大约就在毕业前后那段时间里,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一本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念先修班期间我翻阅了这本书,虽然当时并未引起我很大的兴趣,但耳边经常能听到什么“红色理论家”、“赤化哲学”之类的谈论。我思想领域里隐约闯进了一个“另类世界”。我当时有浓厚的改造社会的愿望,但并未把它与共产党、解放区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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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正九十有二,已经有两年没有写长篇学术论文和著作了。主要是精力不足,加上这一年来患慢性支气管炎,久治不愈,脑海也逐渐停滞。孩子们劝我写点片断式的回忆录,起初我没有同意。一是因为我一辈子搞抽象的哲学思维,没有什么很具体、很特别的事情可写;二是因为几年前(2008年)已出版了《归途:我的哲学生涯》一书,再写难免重复。可孩子们说《归途:我的哲学生涯》那本书,学术气氛太浓,太抽象,还是应该多写点个人生活情趣以及与朋友交往方面的东西,以便为后之来者了解我这一辈人所处的时代提供一点具体资料,也许更有意义。我想,他们的这番说辞也有道理,便从去年(2012年)夏天开始动笔。刚刚完成七八个片断,不料中华书局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余佐赞先生来信,向我约稿,而且具体要求我写回忆录,我惊喜和感谢之余,便加快了写作的速度,于今年三月初完稿,共94个片断,约13万余字。其中一小部分是已发表文字的收录或改写,但大部分都是这将近一年来新写的。
不妥之处,衷心希望读者指正。
张世英
2013年3月5日
于北京北郊静林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