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再年少。
那些抑郁难当的日子,愈见走远。其实也无所谓走远不走远——心情这东西,抽疯似的,不可理喻。
这些年,由于过分年轻,而理想又太过暧昧深刻,一直做着一些代价巨大却又得不偿失的事。最后——其实一定不是最后,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抵达时间真相面前时,又不得不妥协气馁。
那时,我们年轻得一无是处,总因轻易地说起绝望而感到不快乐,而常常又是因着各式各样的不快乐而轻易地说起绝望,仿佛绝望真的可以这么轻易被提起,而不能被忘记。
其后,青春景色摇摇欲坠,时光瞬间将我们拉扯长大——长大真是一瞬间的事,苍老亦如是。时下遥想当年深陷青春沼泽中的我们,真像一群迷失在森林里的鹿,仅仅一阵风吹草动,就足以致使我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
那些年,我们离危险太近,离生活太远。乃至当生活真正迫近时,一些暗无天日却又不切实际的想法又将我们再次甩在了危险重重的境地。令我们露出一副失败者的衰相——毕竟太年轻,还不懂什么是生活,生活是什么。
好在青春有其被原谅的一面,我们都平安撑船到了此岸。
2010年的夏季,我在海南,彼时身旁还有一个值得推心置腹牵肠挂肚的朋友。而如今,我们彼此都越走越远,隔阂重如山,来往即是寒暄近况如何,问完近况对话又不知如何推进下去,彼此心知这样的来往还不如不来往,逐渐连寒暄也不再寒暄了,最后也便淡散了。
即便人情薄如纸,离散也并不妨碍我们彼此都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然后顺其自然地投入到下一段人生的怀抱中去。
我是他的过客,他亦是我的行人。这是我们年少曾许诺绝不会发生的事。但如今,这时刻来得这样迅速而怡然自得。我们不得不认命。
其后想来,若是将这些龃龉放在敏感年少,真足够令彼此抑郁伤心一个月的。时至如今,这些伤逝与离别已不足够触痛内心,仿佛心灵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不断地被注入了一针又一针的强心剂,变成跳动速率安全、坚硬而孤单的一颗心——就像中了一首歌名的谶语一般:越长大越孤单。
所以,我逐渐开始相信“自始至终人都是孤独的个体”这样一句话,并对此深信不疑。虽然时常仍会在某个阳光烂漫的黄昏或是雨后初晴的清晨,突然就想起一些温暖的面庞,摇摇欲坠,深深如井。但我们始终是孤独的。
梭罗在《瓦尔登湖》中这样说:“万事万物没有变,是我们在变。”
想来也确实如此,四季更迭有轮转,但人走上的是一条单行道,没有轮转的。我们一直在变,一直在走。
2.
如此,其后所有的出行,便是我一个人的了。去北京,到上海,走四川云南,或仅仅只是在周边城市的乡镇山野闲逛,皆是我一人独行。有时遇几个朋友,今日喝酒聊天,明日便挥手说再见,道一些珍重的话。因知相见时难,所以无所谓前尘往事爱恨离别皆可以端上酒桌坦胸露骨。
说来也怪,人反倒是面对陌生人才最坦诚直白,再苦难的事都可笑着说出来。两盅酒后,三五句话便说尽了一生。
多恣情烂漫。多像古时把酒言欢的诗人们。
我逐渐醉心于这样的旅途。但常常,在我一个人再次踏上旅途,面对窗外漫无边际的夕阳或是深若无底的天穹夜幕时,头脑一片清明澄澈,我就会想,难道三五句话就真的可以说尽一生么?
过去的这些年,因不想将人生过得太过正确,所以一直颠三倒四地妄图想要活出一丝别出心裁的新意。其后才知,前人已将所有的路走尽,我们的活着如同无数人的活着,在重蹈覆辙中大同小异。而此前的我们却为了这仅仅的“小异”火急火燎地走过了太多弯折而又不值得的路,因此付出了无比高昂的代价,最后还是被生活硬生生地扇了一个娇艳欲滴的巴掌。
不得不说,这真是活着的糟糕。
但,幸而我们足够幸运。幸运于命运对我们足够的慷慨与深情,世界对我们足够的包容与宽谅。于是,一路错误地走来,也并不妨碍时下我们仍旧死乞白赖理所当然地活着——即使活着是一种毫无新意的雷同。
毕竟山高水长,生活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P155-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