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那年冬天,我穿上崭新的军装,入伍来到五指山下某炮兵团新兵一连一排一班。没想到当兵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屙屎。因为来部队途中吃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加上刚到海南水土不服,进军营第一天就拉肚子。起床号一吹,我紧紧张张从床上爬起来,突然觉得肚子胀痛,屎一下子顶到了肛门口,急匆匆往厕所跑。上厕所的人多茅坑少,占到坑位的,悠闲自在地泻卸着负担。找不到茅坑的,捂肚弯腰,痛苦万状地蹲在地上,瞄着别人的蹲位直呻吟。
人有三急,首当其冲是憋屎。可是,占着茅坑的人哼哧有韵地享受排泄的快感,很难想到憋得要命的人两眼翻白渴求别人快点拉完的难受劲。此时此刻,我感到人生最大的幸福和快乐,莫过于有个地方及时把屎屙出来。
五指山区的冬天,天亮得晚,且雾大,早晨6点20分还看不清人。连队规定起床不许开灯,我们这些刚来部队的新兵互不相识,看到穿军装的人好像都是一个样。营部和三个连队的老兵以及我们三个新兵排在一个大操场出操。我们这些头天刚到的新兵,分不清哪是自己的队伍,有几个懵懵懂懂钻到别的新兵排去了。天色一亮,见队列里的人一个都不认识,知道自己站错了队,又慌里慌张从别人的队伍里溜出来,往营部方向跑。
吃完早饭,班长林尤德把全班战士集合起来,用他那种特有的“班首长”口气和犀利的目光对我们新兵训话:“当兵,首先要学会拉屎,其次是学会吃饭。”
我一听就愣了,凡人都是用嘴吃饭,用屁眼拉屎,有什么好学的?班长看出了我们脸上的不屑,更加严肃认真地说,当老百姓时,什么时候想吃就吃,想拉就拉。当兵就不一样了,早晨起床,不是出操就是紧急集合。出操时,洗脸都来不及,就得跑步集合;紧急集合时,更是用秒计算时间,打背包的时间都不够,动作稍慢就会掉队,部队冲出去了,你知道朝哪里追?所以,绝对不允许也绝对没时间上厕所!晚饭后,不是农副业生产,就是集体文体活动,也不能请假。最适合上厕所的时间是午饭后,这段时间没有集体活动,而且长达两个多小时。
我当老百姓时,为了让屎尿拉在家里做肥料或交给生产队换工分,都是早晨起床如厕,从不在中午上茅房。现在要把屙屎的时间调过来,谈何容易。尿还好点,屎这东西,不是想屙就屙得出来、想憋就憋得住的。到了部队,屎尿都必须听指挥、守纪律,不允许它们自由行动。没办法,我得首先训练自己屙屎撒尿。我先把早晨、特别是上午想屙的屎憋到午饭后。憋了几次,不行。不但憋不住,还憋得午饭没法吃,差点屙在裤裆里。总结了一番憋屎的经验教训后,我采取了主动进攻的战术。午饭后,不管有没有屙的,强迫自己上厕所,蹲在茅坑上,攥紧拳头,哼哧、哼哧使劲屙。实在屙不出来,也得放两个屁才走人。 半个月后,部队把我们这些新兵训练得一切行动听指挥了,我也把屎尿训练得基本听我指挥了。我们几个新兵谈起入伍后的体会时,我说:“坚决执行指示,按时拉屎撒尿。”有个战友批评我说:这两句话搭配不好,有政治问题。我立马改成“坚决执行指示,科学寝食如厕”。大家说,这是实话,比较文雅。
吃饭的问题,比较复杂。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新兵来部队都面临吃饭问题。有些南方战士,不喜欢吃馒头面条,北方战士不喜欢吃稀饭米饭,湖南四川湖北贵州江西的战士,没有辣椒吃不下饭,山东的战士少了蒜头没胃口。有的战士因为不能吃,不但干不了活,搞不了训练,还饿出了胃病。能吃,是当好兵的基础。吃不好饭,别说上战场,连训练都没精神。当兵的吃不下饭,别想在部队混;吃不下饭,绝对当不成好兵;吃不下饭,就不要做好兵梦。
我是三代单传的独子,也没吃过太多的苦,还肠胃不好,经常胃疼。但我想,若是吃饭这一关都过不去,还能当好兵吗?于是,我心中时常念叨着教导员说的那句话:“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再加上我的决心:千难万险只等闲,坚决吃好每餐饭。南北饭菜,东西饮食,我都下定决心吃,保证餐餐能吃饱。
后来我发现,有的战士不是不能吃,是吃得太挑剔。吃包子只吃馅不吃皮,吃馒头要抠掉因蒸笼眼而突出的面疙瘩,吃鱼要吃有鳞的。吃食挑剔的兵,关键时刻很难吃苦。这种食习不利于战士成长,也不利于部队建设,更不适应未来战争。我当团政委时,有次去三炮连蹲点,发现每天早餐都有战士在桌上丢下包子皮和馒头疙瘩,便命令连队集合全体官兵重返桌旁,各自吃完自己丢下的东西。我带头吃了一块我邻座丢下的包子皮,然后叫干部带头吃,党员跟着吃,不吃完不许走人,并要求该连从今往后,谁浪费罚谁吃。此事传开,浪费大减。现在想起,有点左,但我就这德行,呵呵。
我认为,吃好不是富人的专利,当兵的也可享受,我从不反对有条件时适当改善生活,但坚决反对铺张浪费。无论条件多么好,当兵的,一定要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才能保证关键时刻冲得上,拖不垮,饿不死,打胜仗。关于吃饭与打仗的关系,部队首长讲过很多故事,我这些道理就是从那些故事中总结出来的。
会吃的学问更大。从新兵到老兵,都面临会吃的问题。我当有线班长后才知道,在我们连队,训练最苦的是我们有线兵,饭量最大的也是我们有线兵。有时炊事班分完菜或包子后,想给连部桌上多加点,连长指导员手一挥:给有线排去!在营区吃饭,吃饱没问题。在野营拉练中,常有吃不饱的可能。我们指挥连有一百好几十口人,开饭时,锅边人头攒动,黑乎乎一堆,闹哄哄一片。我死要面子,打饭不敢向前冲,只好吃锅巴。因肠胃不好,吃了锅巴就胃痛。尤其吃面条时,不勇猛的人最后只能打到面条汤。因为没吃饱,训练时我常常饿得冒虚汗,有次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副班长安枝说:“你这样下去怎么行?吃不饱就无法爬树架线训练,弄不好,还要出事故!从明天开始,打饭时你听我指挥!”
他的战术动作很简单,只要鼓足勇气就能干:打饭时,他叫我把饭碗伸到他的腋窝下,他抓起饭勺,先给我打满一碗,然后再给自己打;打面条时,腋窝下容易弄脏衣服,他叫我将饭碗伸到他的裤裆下,他打上一勺面条,往我碗里一扣,叫我快吃,吃完如果没饱,再杀回马枪。
吃着副班长的腋窝饭、裤裆面,心里有种美滋滋的感觉,在后来的训练中,我真没挨过饿,执行任务时体力好多了。
当兵的日子使我懂得了,一个合格的士兵首先应该是生存的高手,为了保持足够的体力和战斗力,我们必须学会在任何艰难条件下找到能吃的食物,千方百计把肚子填饱。有个星期天中午,我们上山砍柴回来太晚,连队没有饭菜了。有个老兵说,不要急,我有办法让大家吃饱。连队种了不少红薯,老兵都有烧红薯的技能。他们在红薯地里挖好若干土坑,捡些干树枝树叶放进坑里,把坑四周的泥巴烧热烧透后,将红薯放进去,把坑四周的热土挖下来盖住红薯。半天后再扒开泥土,能吃到美味可口的焖烧红薯。周六晚饭后挖红薯时,他就烧了两坑红薯,本想星期天晚饭后去吃的,没想到中午就让我们用上了。
夏季拉练来到牙龙湾,给养员正为买菜发愁。一班长说,我教你们自产一道荤菜。那天晚上,他发动大家打着手电筒在沙滩和红树林中抓螃蟹,第二天做了一大盆姜葱麻辣蟹,那是正宗野味海鲜。台风过后,公路冲坏,买菜的车无法上山,在山上施工的战士们几天没吃到肉食。六班长说,我有办法。他带领大伙儿在山民的牛圈、树林和菜地四周捡来几桶蜗牛,做了一道红烧蜗牛。野战生存训练中,战士们更是各显神通。有的用竹筒装米,外面包上烂泥,烧出了竹筒饭;有的用香蕉芭蕉叶包米,外涂烂泥,烧出了蕉叶饭;有的捉到蚂蚱、山蛙,打到老鼠剥皮用铁丝穿起来,做成了山味烧烤。
我调到三亚警备区工作时,营区老鼠多,个头大,半尺有余,比猫还肥,管理科天天为灭鼠发愁。三营长甘日云说,消灭老鼠,小菜一碟,只要批准我使用气枪就行。老甘是广西壮族人,军训尖子,枪法好,多次参加过军事比武获大奖。为了保护连队仓库食物和饭堂卫生,他当班长时就开始研究老鼠的生活习惯。老鼠晚上出洞时,两只眼睛像两盏小绿灯,他瞄准这两盏小绿灯,一枪毙命,不放空枪。周末,他把这些战利品做成红焖老鼠肉,味道好极了。现在回味起来,我还有点垂涎欲滴。
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