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叫过之后才发觉这附近没有一间像样的食店,马路边只有五六档摆卖饭菜的摊档。其中有三档规模相对大些,靠着工厂围墙拉起大幅红蓝白相间的尼龙编织布遮挡阳光雨水,下面摆十张八张简易桌椅,当中还放着招徕客人的大电视,声音有多大放多大。这三个档口的饭菜都由三张并排的桌子放着,三大缸热饭冒着腾腾热气,二十来款菜式由一个个菜盆盛着,香气四溢,吸引得大批民工团团围住。其他的几档就简陋得饭菜都堆在一辆脚踏三轮车上,但饭菜同样的香味加上老板的大声叫卖,同样吸引了不少民工。好在这里是新区,工厂规模够大,马路够宽,才能让放工时间出厂买饭吃的民工挤了半边马路,还能让鸣着喇叭的汽车勉强通过。
不过,现在吃饭的高峰潮显然已过,民工看似不少,实际是疏落了许多,不少人是趁吃饭的空档来看电视。
既说出在因得利附近吃饭,胡平便不能走远,否则李辉就会找不着。胡平也不想走远,一是他实在太饿,二是所剩的时间亦不多了。一个人吃饭太无聊,所以他怎也要把老友李辉拉来,也好让肚里的闷气有个对象发泄。
马路新建不久,路边的洋紫荆也就种下不久,叶子虽大,但树荫就那么一团,要不是拉起了篷布,直露着坐在暖暖的冬日下,坐久了也够你受。
胡平走进就近的布棚里,看到工厂的打工仔打工妹几乎都聚在电视机前的桌子,闹哄哄的一片,便拣了个边上清静些的位子坐下。他原以为会有人来招呼,谁知坐了许久也没人来理会,稍一观察才发现,所有来这里吃饭的人都是各自到前面的饭菜档买饭选菜,属自助式。他抬头张望一会,不见李辉的影子,不知他何时才到,肚子又叫得山响,决意不再空等,先买饭菜,边吃边等。
饭菜档上,保温饭缸里的饭只剩一小半,十来二十个菜盆中有好多个也空了,还有菜的盆中剩下的也不多,饭市已接近尾声。
“老板,”胡平大声叫,“有什么好东西?”
胖胖的老板瞥了胡平一眼,目光有些诧异。可能他惊奇一个本地人会到这种地方来吃饭,并且他看胡平的衣着也不算太差:上穿一件深灰色机恤,下着一条永远看不出脏与否的牛仔裤。再看他的脸庞,线条不算柔和,但也不令人感到粗犷,亦算是那种粗中有细的人。年纪该有廿二三,不像是刚读书出来,做工应有好几年,再不济也不至于潦倒到跟一群打工仔打工妹吃同一锅饭。
“老板,”胡平还在叫,“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单眼仔看老婆一眼见!”胖老板往菜桌上一指。
胡平往菜桌上扫一眼,哪有什么好东西,不外一些时鲜瓜类菜蔬,肉片鱼块,豆腐豆芽,每样几款,加上交错搭配,就有了十多二十款之多。
胡平一时不知如何挑才好,就说:“老板,你给我拣几样最好的行了。”
“好咧!”胖老板爽快地答应。
胖老板正要举勺舀菜,三个穿着浅灰色工装的打工妹走过来,几乎是同时递过饭盒:“老板,五角饭菜。”
“照旧?”
“照旧。”
胖老板接过她们的饭盒,回头对胡平歉意地笑笑:“你等一下,我先舀给她们。”
胡平点点头。他也是打工的,知道误了时间意味着什么。
胖老板先给她们每人舀一勺饭,再舀菜,边舀边问:“今天为什么特别迟?”
“赶工呗。”那个略胖圆脸的说。
挺秀气的那个补充:“我们不想晚上迟下班,所以中午赶紧些。”
胡平看着胖老板怎样舀饭菜。他心里稀奇,现在还有五角钱一顿的饭菜!以前只听父亲说过红卫兵时代步行串联一顿饭记一角钱,可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今天已是二十一世纪,物价不知涨了多少倍,现在仅五角就能吃一顿饭,真是天方夜谭,令人难以置信。
胖老板熟练地用勺尖这儿勾几片青瓜,那儿兜几粒炸花生,再挑几条青菜,最后在盆底吃力地刮起半勺菜汁分给她们三个。
胡平不得不佩服胖老板做生意的精明老到。
“你们三个天天吃斋怎行,注意营养呀。”胖老板说。
“够啦,”秀气的那个说,“我们正是要减肥呢。”
“老板,”圆脸的却说,“你就当施舍,舀几块鱼几块肉给我们不就行了吗?”
“阿丽!”秀气的那个立即制止同伴。
“我就没那么大方,”胖老板也实说,“我小本生意,亏不起。偶尔给一块半块可以,长期就不行。”说着给了她们一人两块肉片。
“谢谢。”秀气的妹仔说。
“紫香姐呀,”叫阿丽的女子却噘起嘴,“他这么吝啬,谢他干什么!”
“阿英,我们走。”叫紫香的姑娘叫上始终没有作声的另一个妹仔走进布棚里,叫阿丽的那个怏怏地跟上。
“这个胖的……”胡平替胖老板不平。
“算了,她们做制衣的,一个月才四五百块,是这样的啦。”胖老板体谅地说,然后问胡平:“就你一个人吃?”
“不,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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