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芦花鸡
东方从小跟姥姥长大,住在一条胡同里。
这是一条古老的胡同,又弯又长,有个名字:进士胡同。里面住了十几户人家,鸡犬相闻。
岁月的风从里面穿过,留下许多故事。大人的故事,孩子的故事,还有鸡的故事。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故事。
胡同里有四个孩子跟东方同岁,三个男孩:康龙、祁汉和凌波。一个女孩,叫望月。都属鸡。都是他的好伙伴。
东方还有一个好伙伴:老母鸡。它也跟东方同岁。
家里养了两只鸡,一只大公鸡,一只老母鸡。
东方特别喜欢这只老母鸡,它很懂事,很能下蛋,很漂亮。
这是一只芦花鸡,平头,单冠,黄喙,高颈,平背,白爪,体形椭圆,一身横斑羽毛,黑白相间。端庄,大方,朴素。
东方给它起了一个名字:芦花。
姥姥叫它老母鸡,东方叫它芦花。
“咯嗒,咯嗒”。芦花下蛋了。
它三天下两个蛋,其中有一只红皮鸡蛋。
东方最喜欢红皮鸡蛋。红皮鸡蛋壳厚、结实,过清明节,最适合用于磕鸡蛋比赛。
拾鸡蛋是东方最喜欢千的事之一。
刚下的蛋,温乎乎的,往往染一丝淡淡的血迹,沾一片柔软的绒毛。
姥姥把它轻轻地放进面缸里,一介个攒起来,一把了,两把了,三把了……越攒越多,偶尔煮一两个给他吃,其余的都赶集卖了,换点钱贴补家用。
东方喜欢看小人书,连买小人书的钱,都是卖鸡蛋换来的。
有时候,芦花成心逗东方玩,跟他“打游击”,不在窝里下蛋,下到别的地方去:草垛后,门楼下,墙角的草丛里,窗台下那只烂透底的棉条筐里……有一次,居然下在鞋窝里。
姥姥刷了双鞋,放在屋檐下晾晒。芦花走到那里,要下蛋了,憋不住了,对准鞋窝,屁股一埋,“扑噜”,下进去一个蛋。然后,调皮的芦花跑到鸡窝旁,“咯嗒咯嗒”不停地叫。这个蛋。可真难找!害得东方在院子里转了三圈才找到。
东方每天都会跟芦花说说话,和它一起玩耍。
他最喜欢看鸡啄米,头一点一点的,撒了一地的米粒,就这么被它一点一点地吃光了,一粒不剩,千千净净。
东方蹲在旁边看。芦花吃光地上的食儿,以为他紧攥的小手里还有食物,摆了摆头,一抻脖子,去啄他的手。东方将手张开,亮给它看。芦花一看,什么都没有,拍打着翅膀到别处觅食去了。
芦花跟他很亲,一见影儿就奓开翅膀往上扑。他在院子里跑,芦花跟着跑;他蹲在地上玩泥巴,芦花就在旁边用爪子刨地;他在前边走,芦花在后面跟,轻轻地啄他的脚后跟儿,痒痒的。
姥姥常说,芦花是他的“小跟班儿”。这里面还有个小故事呢!
东方两岁多的时候,有一次,趁姥姥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家门,芦花也跟他溜了出去。走着,走着,走到了胡同口。
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据说有三百多岁了。巨大的树冠,遮住了半边天,树干底部裂开一个洞,洞口不大,里面很大,能坐开一个小孩。一棵枸杞居然从树洞里长出来,枝条探出,依附着老槐树往上爬,每年结很多红红的枸杞子。
东方看见这个树洞,觉得很好玩,一侧身子,挤了进去,蹲在里面,把住那棵枸杞,不停地摇晃,摇啊摇,摇啊摇,头一歪,睡着了。芦花一看,东方不跟它玩了,就围着老槐树刨食儿吃。
姥姥发现东方不见了,慌神了,急忙跑出来找。“东方——东方——”姥姥喊破了嗓子,一点儿回应也没有,来到胡同口,也不见东方的影子,急得直跺脚,“这孩子,能跑哪儿去呢?”
芦花冲过来,一下子跳到姥姥的脚背上,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咕咕咕”地叫,用嘴叨姥姥的裤角。
“一边儿去。”姥姥正心烦呢!
芦花一掉腚,跑到树洞旁,张开翅膀,使劲扇了两下,“咕咕咕,咕咕咕”,引起了姥姥的注意。姥姥走过去往树洞里一瞅:嘿!里面坐个小胖墩儿,在打呼噜呢!
大公鸡呢?金彩绚丽,一副高傲的样子。东方有时喜欢它,有时不喜欢它。
它经常欺负芦花,用嘴啄它,用脚踩它,追得它到处跑。芦花常慌得一头撞草垛上,顺筋树上,咸菜缸上,猪圈墙上……丢下几片纷乱的羽毛。P1-4
诗意童年:记忆深处的美丽
曹文轩
张吉宙该坐下来为孩子们写点东西了。他是个高手,写一手好文章。他终于动手了,同时捧出两部长篇儿童小说:《青草湾》《燕明刀》。它们独立成书,却又彼此相连,相同的人物,不同的故事,堪称姊妹篇。
小说是回忆。张吉宙似乎对“小说”这个概念发起了一次冲决,打破了小说与散文的界限,以一种独特新颖的艺术手法,散淡的结构,诗化的语言,讲述了一个个撼动人心的故事。这些故事发生在农村,生长于辽阔的原野,带着泥土的芬芳和质朴的生活气息。
张吉宙有个观点:小说分两种,一种是讲故事的,一种是谈生活的。我们暂且不去讨论这个观点。单单从这两部小说就可以看出,他一边跟你谈生活,一边为你讲故事,居然将这两件事处理得恰到好处。这种叙事方式和艺术表现形式,反倒使小说显得更加端庄,更加厚重,更加深刻,更加真诚。这是这两部作品的优秀品质。
在正式谈张吉宙的作品之前,先谈谈他这个人。他不仅是一个极富才华的作家,还是一个儿童文学阅读推广人,被誉为“儿童文学阅读的点灯人”。文学创作与阅读推广是两个不同的领域,却有许多相通之处,二者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这是文学的使命。阅读推广又是对这一使命的接力。当然,我指的是可靠的阅读推广,可靠的条件之一就是,这个阅读推广人必须是一个有文学原则的人。张吉宙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个原则下,这些年经他推广的书并不多,不过几十本,这真是一个问题。他说过: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我实在读不到几本好书,我拿什么推荐给孩子?
我很理解他的苦衷,当我们用天下最优美的语言去赞美书、用极大的热情去阅读书的时候,我们同时却要面对泛滥成灾的、无意义的、劣质的、蛊惑人心的,使人变得无知、愚昧的,甚至使人变得邪恶的书。它们几乎与那些优美的图书一样多,甚至还要多,它们像混浊的河流涌向河床,淹没了我们。问题就在于,它们也是书,有时甚至比书还像书,我们为什么说它们不是书?事情的复杂性,一下子使我们陷入了似乎不可能走出的泥淖。
正因为张吉宙是一个有文学原则的人,所以,我们看到的他的这两部小说,直达文学的三个维度:道义、审美、悲悯情怀。文学无须鉴定,它就存在于我们的生命中,存在于我们的情感中,存在于由阅读而形成的共同的体验之中。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必须具备这三个维度。
这两部小说是写童年生活的,这是一个常见的题材,也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如何叙述童年,是一个文学命题。对此,张吉宙很有底气,他从小在农村长大,村落、炊烟、鸡鸣犬吠,田野、河流、乡间小路,这一切,无不构成记忆深处的美丽,焕发着生命的光彩。因此,你看到的这两部小说写得如此地道,生活气息如此浓郁,文学表现力如此强大,是有道理的。
可以看出,张吉宙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他描写的不是苦难,却胜似苦难。这两部小说的主人公是同一个孩子,他的名字叫东方,一个很有想法、很有主见、很有爱心的男孩。他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男孩,自然比今天的孩子多了一份特质,一份坚韧,一份勇气,一份担当,一份面对苦难时所表现出的优雅风度。我甚至想,这个孩子是当时中国农村儿童的一个缩影。这个人物形象是有代表性的,相信很多人能从他的身上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在《青草湾》里面,东方与家里养的下蛋的老母鸡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老母鸡的一举一动,七灾八难,牵动着东方的每一根神经,牵动着他的快乐、他的忧伤、他的追寻、他的梦想。由此发生了许多耐人寻味的故事,充分体现了人与动物之间的和谐,以及人性最美的底色。
《燕明刀》讲述的是东方和一把刀币的故事。他意外地得到一把战国刀币,由此对考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探索的脚步叩响这片古老的土地。他在遥望历史,更在直面现实。一把小小的刀币,从历史的深处走出来,直抵人的精神世界,引发了大人之间、大人与孩子之间令人唏嘘的故事,使心灵发生了蜕变。可以说,这是一部中国乡村少年的心灵成长史。
两部作品的选材都是小事件,一只老母鸡,一把刀币,看上去“轻”,却有着自己的“重”。这也正体现了儿童文学的属性。体察童心,何轻何重?这是一个轻重辩证法的问题。难能可贵的是,张吉宙自始至终站在了孩子的立场上,这是一种姿态,儿童文学需要的姿态。
我一直的观点:儿童文学也是文学,所要遵循的文学原理与成人文学并无标准上的不同。如果一定要说儿童文学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一点倒是可以成为区别于一般文学的地方——儿童文学有它自己的“重”,而这个“重”却可能在一般人看来是“轻”。张吉宙驾轻就熟地操作这个“轻”,达到了“勺水兴波”的不可思议的境界。一个个故事被他讲得风生水起:人物丰满,不乏人心纠结;情节曲折,不乏跌宕起伏;结构精致,不乏峰回路转;意蕴悠长,于深刻中不乏美丽,于苦难中不乏情意。真可谓声情并茂,一唱三叹!细细品味,其中的情趣和韵味,既让你感受到了语言的韵律之美,又让你领略了故事的冲击之力。
这两部小说充盈着古典之美,散发着迷人的艺术魅力。小说中自然穿插的民间艺人、风筝、快板、秋千、泥老虎、戏曲、风物节令、物候时序,以及字里行间镶嵌的童谣、儿歌、典故、诗词、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就像散落在草丛里的小花、缀满天空的星星,与人物形象、故事情节相得益彰,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优美的文学意象更是随处可见:月光、丁香树、竹箫、桃花、萤火虫、雪,等等。这是文学形象的高级形态。这些优美的文学意象与故事相互渗透,情景交融,意蕴丰满,气韵生动,充满美学意味。这就是中国传统的小说艺术,在儿童文学这里更是罕见。
小说中闪烁的灯火,使人迷恋。里面出现了两盏灯,萤火灯和豆面灯。摇曳的灯火,照亮了整个世界。
《青草湾》里有个章节,夏夜,孩子们去槐树林里捉知了猴,他们用自己做的萤火灯,照亮了夜空,照亮了回家的路。《燕明刀》里有个章节,过正月十五,按当地风俗,家家户户要做豆面灯,仪式也便由此开始了。送灯,守灯,猜灯花……一盏盏灯,不仅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人的内心世界。那些送灯、守灯和猜灯花的孩子,在寻找光明与温暖的同时,让自己也成为一盏灯火。
还有一种仪式:甘福引领一帮孩子,坐在丁香树下,讲故事,背唐诗,读书。甘福是个大人,是个追求美的人,他清雅脱俗,在小说里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属于农村里的文化人,是中国农村里“文化人”的化身。我很喜欢他做的这件事,很喜欢这样的场景。我在谈阅读时说过:人类是不能没有仪式感的,仪式感纯洁和圣化了我们的心灵,使我们在那些玩世不恭、只知游戏的轻薄与浅薄的时代,有了一份严肃、一份崇高。阅读也需要仪式感,那就是朗读,这在一个发达国家是一种日常行为,却又是生活中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四五人,五六人,十几人,上百人坐下来,然后听一个或几个人朗读一篇(部)经典作品中的一段,或全文,这是一种多么优雅的行为。
我常常告诉孩子们,要读有文脉的书,读那种打精神底子的书。小孩的阅读兴趣和品味一旦搞坏了,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纠正。目前,中国儿童阅读观念跟发达国家的小孩相比,有个严重的问题,西方发达国家的小孩最早阅读的都是打精神底子的书,这些书的品格都是大善、大美、大智慧的。
张吉宙的这两部长篇小说,就是有文脉的书,是可以用来打精神底子的书。希望你们多读一读。
2016年11月24日上午于北京大学蓝旗营
张吉宙著的《青草湾》讲述了:少年东方的童年干净、澄澈。慈爱的姥姥,亲密的伙伴,心爱的芦花鸡和静谧的青草湾,为他的成长着上了最纯美的底色。细细聆听,在老芦花咕咕的呼唤声中,在小芦花嘤嘤的喧闹声中,萦绕着的是一份逐渐远去的乡村风情,和一种温暖心灵的生命关怀。这段简单的童年故事,不仅关于一个少年,关于一只芦花鸡,更关于成长中那些看似轻盈的瞬间背后,隐藏着的深刻与美丽,苦难与诗意。
张吉宙著的《青草湾》是原创长篇小说。少年东方家养了一只下蛋的老母鸡——芦花,这只芦花鸡在家里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全家靠它下蛋、孵小鸡卖钱,贴补家用,东方和芦花鸡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故事围绕爱与成长,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以诗化的语言,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有一种童年,它的快乐很简单,却不乏深刻与美丽、苦难与诗意。这又是一个关于生命关怀的故事,告诉孩子:生命的相互呵护,相互敬畏,是人性最美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