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莫纳……”
我知道莫纳离开了——或者确切地说,我很怀疑他潜逃了。他肯定是一吃完午饭就跃过那堵矮墙,穿过田野,膛过旧板子路的小溪,朝贝里·艾托瓦跑去。他会借了那匹母马去接夏邦蒂埃夫妇。也许眼下他们甚至在给她套上挽具呢。
贝里‘艾托瓦就在小溪那边的山坡上:那座掩映在夏日的榆树、栎树和树篱中的大农场。它面临那条一头通往火车站而另一头通往村子的车道。环绕着堆肥的壕沟里升起的扶壁所支撑的灰蒙蒙高墙,这座封建时代的遗址隐没在六月的青枝绿叶间,而夏日黄昏传到我们耳畔的生命迹象,唯有运货马车的辘辘声或牛倌的吆喝声。可今天从窗口,透过光秃秃的树干,我却望得见农家宅院的那堵围墙、那道门,再稍远一点,透过树篱的豁口可以望见一段霜冻的小路,它沿着小溪边缘通向那条车站公路。
到现在为止这一片明亮的冬景中还没有丝毫动静。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变化。
索莱尔先生在写第二题的最后一个字。他通常是布置三道题目。要是这一次只布置两道题,那会怎么样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会随时回到俯视教室的讲台前,发现莫纳不在座位上。他会派出两个男孩去村里搜查,而他们肯定会在母马备好之前找到他……
索莱尔先生还在黑板前,在舒展一下胳膊……而此刻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抄写一个新的段落:“这个,”他发表意见道,“容易得很。”两根短短的黑杆子从贝里·艾托瓦的围墙后面伸出来,而那只能是一辆看不见的马车的辕木。这就意味着为莫纳的启程所做的准备工作此刻在进行中。此刻有了那匹母马,她的脑袋和肩膀在门柱之间探出来。此刻她站立着——很可能是在将一条附加的长凳塞进单人马车后厢,是给莫纳按理应该接到的乘客坐的。那一整套人马终于缓缓驶离农家宅院,在树篱后面消失片刻,在那段我从树篱豁口里望得见的小路上以相同的缓慢步调继续行进。我从那个黑色人影,手执缰绳,一只胳膊以农民的把式随意靠在车子一侧,认出那是我的伙伴奥古斯丁·莫纳。
一切又都隐没在树篱中了。而站在门口那两个人看着马车离去,此刻像是感到怀疑似的面面相觑,他们那种不安明显是在加剧。终于,其中一人用手卷成喇叭筒,冲莫纳大叫起来,跟着他走上车道,跑了几步……与此同时,那辆缓缓驶上主干道的马车此刻大概是从车道上望不见了,驭者的姿态陡然起了变化。他站了起来,像古罗马驭手那样,一条腿用力向前伸。他用双手抖动缰绳,催促母马全速奔跑,眨眼之间他们便越过小山的岩顶。车道上,追着莫纳大喊大叫的那个人突然又拔腿奔跑起来。另外那个人穿过田野朝我们这边飞也似的赶来。P18-19
2002年7月,代瑞克·傅尼埃赠送弗兰克·戴维逊的英译本,嘱咐我将《大莫纳》译出,介绍给中国读者。后来,代瑞克的父亲又馈赠弗朗索瓦兹·德利勒的英译本《漫游者》、有雅克·里维埃签名的《奇迹集》等资料。在代瑞克一家人的帮助下,我从英译本转译了这本书,当时是想让许小夜等家里的小孩子看着玩的。2009年,彭伦将译稿交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此次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再版,要感谢柳明晔的支持,还有责任编辑童潇骁的严谨的工作。
趁再版的机会,我对译稿做了校订,实质是重译了一遍,依据的仍是戴维逊的本子(企鹅丛书1966年版)。请对旧译感兴趣的读者以这个重译本为准。我冒昧翻译这个法语文学精品,只是出于对它的热爱,自知难以胜任。在合格译本问世前,希望我的本子能让读者对阿兰一傅尼埃的创作有一点了解。
感谢导师郑克鲁先生的指导和帮助。译序有些资料是取自郑先生的《现代法国小说史》《法国文学史》《法国诗歌史》等专著以及若干英语研究文献,未注明出处,在此略加说明。
胡晓听对法语译名详加校正,花了不少心血,要特别感谢她。许小夜、方园对译文也有贡献,在此顺表感谢。
许志强
2015年9月21日,杭州城西
阿兰一傅尼埃的代表作《大莫纳》,自问世之日起就深受读者喜爱,被认为是20世纪法国小说中最受欢迎的作品,影响了几代人的阅读和写作。这位英年早逝的作家仅以一部薄薄的作品就在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在名家辈出的法国小说界是不多见的。
作者原名亨利·阿尔邦·傅尼埃1886年10月30日出生于一个乡村教师家庭,童年是在贝里和索洛涅的农村度过。1903年在巴黎的拉卡纳尔中学就读,未来的文学评论家雅克·里维埃是他同学,也是他未来的妹夫。他报考巴黎高师未能考上,在部队服役两年。1913年《大莫纳》在《新法兰西评论》连载,受到文坛好评。1914年夏天欧战爆发,傅尼埃中尉随部队开赴前线,于当年9月22日在圣雷米遭遇德军伏击身亡,年仅二十七岁。遗作《奇迹集》出版于1924年。与雅克·里维埃的《通信集》出版于1926年。《家庭通信集》出版于1930年。另有未完成的小说《哥伦布·布朗歇》存世。
除《奇迹集》中的诗歌、故事和随笔,作家留下的完整创作只有一部《大莫纳))。从索洛涅乡村到大都市巴黎,他把童年感受和青春恋情都写进了这部小说;也可以说,他短暂的一生是为这本书而经历的。
作者出生地夏佩尔一东吉永是在法国中部,北有隶属于歇尔县的布尔日镇,与索洛涅接壤。索洛涅是位于歇尔和卢瓦尔之间的一个渔猎区,自从于格诺教徒遭到驱逐后变得荒凉,遗落下不少旧庄园和大城堡。作者便是在这人烟稀少的地区度过童年;在这个中部内陆地区,他接触到的是19世纪末期的法国农村景观,那种小村镇和小集市的外省边远角落,属于油灯、马车和火车并存的时代——电气化和工业化进程尚未加速,但也已经世俗化和法制化了。童年生活环境对作者的意义自不待言,它为《大莫纳》提供了颇具特色的风俗志、地形学和时代特征。我们在这本书中感受到并为之着迷的,正是前现代乡村生活所具有的魅力。
傅尼埃一向重视自己的童年感受。在写给父母亲的信中,他曾深情回忆儿时的种种感觉。十五岁时他计划写一本书,叫作((领地的人们》(LesGensduDomaine),此书被看作是《大莫纳》的雏形。它还没有故事,只有描写塔楼、老井或细沙路的片段场景。他的诗歌也涉猎这一主题。可以说,《大莫纳》的创作早就开始,主要不是基于人物原型或故事,而是源于一种童年的视觉,类似于诗歌意象或幻景。傅尼埃对童年视觉近乎执着的迷恋,是他身为作家的很重要的特点,或许是最为重要的特点。他终生都把自己看作“农民_这种认知无疑也是源于他对前现代乡村生活的眷恋。他真正熟悉的是乡民和村童,是乡野集镇和林间小路……那个方圆不过几十里的天地。
另一个方面,傅尼埃自幼就向往大海,对英国的事物怀有浓厚兴趣,这和出生在内陆地区的另一位作家约瑟夫.康拉德十分相似。他最喜爱的读物是(《鲁滨逊漂流记》。十五岁时他便立志成为海军军官,梦想去英国生活。中学毕业后,他曾为此做过努力。年轻的傅尼埃热衷于历险,对生活抱着浪漫的观念,这也是乡村生活赋予他的气质——倾听远方或“梦土”的召唤。他称英国为“历险的国度’:把鲁滨逊的“大海’’及“国际航线”视为浪漫生活的舞台。我们看到,“威灵顿的房间”一章中出现“威灵顿”和“莎士比亚”的名字,“海盗”一章有((金银岛》的回声,而鲁滨逊的典故在书中更是反复出现,诸如“历险’:“波浪’:“沉船”等语汇编织在文本中,为主人公的历险提供参照。乡村少年胆怯梦幻的气质与冒险精神结合在一起,形成((大莫纳》独具特质的孩童想象:既宁静忧郁又热情躁动;流连于乡村狭小的幅员,却偏离它的境域,像是在狭小世界的巨大边境上游荡。这是诗人和孩童的双重视觉所发掘的一块乡土性“领地源于作者得天独厚的禀赋和体验。
……
傅尼埃之后,谁会像他那样去写“冷杉树’:写“塔楼’:“马车’:“九月的炉火”和“游园会上的歌声”呢?我们可以称他为乡村诗人,包含“怀旧主义”和“乡村意识形态”的作家,以诗人和孩童的双重视觉捕捉前现代乡村生活场景,在这部像是镶有幻灯片边框的小说中,一幕幕织入歇尔县的风土,孩子们的传奇故事,织入诗人的语言纺制的金丝细线。他创作的这本小书,也体现尼采所赞赏的法国美学特质——那种“五官的聪明,那种对差异性的敏感……这些都只能在巴黎才可以发现,别的地方,都没有这种对形式问题的爱好,对周围状况的重视,而这种重视是特殊的巴黎式的重视’:或者可以补充说,这种重视也源于作家对易被磨损的人性的敏感,从《大莫纳》萦回往复的叙述节奏,从它那个螺线型的抒情结构中传递出来。
就创作的规模和力度而言,《大莫纳》虽不能和卡夫卡、布尔加科夫、加西亚·马尔克斯、君特·格拉斯和萨尔曼.拉什迪等人的代表作比肩,其悲喜剧的叙述手法的精巧却是令人赞叹。它是让人眷恋的青春叙事诗,是具有魔术吸引力的作品。它在我们这个寻常世界里悄悄投下一束光,照见跳舞的年轻人,他们正迈入神秘而喜庆的晚宴……或者说,它从一个好奇而依恋的视角,从戏剧帷幕的缝隙,从非现实的平面——自忘川之河的黑暗波涛升起的神秘的立足点,朝画面反复聚拢光束,呈现乡村婚礼的聚会。
这位早逝的作家,充满迷人的温情和浪漫气质,富于纯真而动人的机智,给我们奉献了一个学童历险的故事。谁又能说,书里那个逃学的迷路的男生此刻不会重新出现呢?在道路拐弯处,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件学生制服的黑布罩衫背后钉着三粒纽扣……
这本钻石般的小书,是一个赠品,是年轻的傅尼埃留给世人的礼物。
许志强
阿兰-傅尼埃著的《大莫纳(精)》讲述了:作为法兰西文学史上的一颗流星,早逝的阿兰一傅尼埃将自己的人生化为一首青春叙事诗,永远地镌刻进了世间那些敏感的心灵。那“失去的领地”是不想长大的孩子们的乐园,但在对纯洁感情的执着追寻中,它注定会失落在时间的权威中。童年与成年之间的朦胧天地里是一代又一代再也无法回去的青年在不合与挣扎中不停地成长。他们对于世界所抱有的温情满含着不可挽回的悲凉与幻灭。幸好,那位披着黑布罩衫的逃学的男生会永远站在时间的路口,等着与我们重新走进那个梦幻的世界。
阿兰-傅尼埃著的《大莫纳(精)》是法国有史以来最经典的成长小说,入选法国二十世纪十大必读书。深刻影响马尔克斯、萨特、波伏瓦、菲茨杰拉德、杰克·凯鲁亚克、尼克·霍恩比…… 十七岁的莫纳转学来到乡村寄宿学校,成为班上的领袖,被称为“大莫纳”。在一次偶然的迷途中,他来到一座仙境般的古堡,邂逅一位美丽的少女——伊冯娜小姐。两人一见钟情,心心相印。此后,莫纳一心想重新找到失去的古堡和恋人。经过种种周折,他终于在弗朗兹的帮助下,和伊冯娜小姐结成伴侣。但在新婚之夜,莫纳知道了弗朗兹的不幸遭遇,毅然放弃了自己的幸福,于次日告别爱妻,去援助另一对不幸分离的恋人。一年以后,莫纳帮助弗朗兹找回他的恋人,使他们终成眷属,但自己的妻子却不幸已经香消玉殒,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