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画什么，人物、风景、静物，都表现不出深藏在我心中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对我来说，是那么清楚明白，就像我知道我的名字叫艾本·亚当斯一样。我想通过我的画笔把它传递给这个世界。可是，它们没有能够做到。
我无法向你们描述那个时期的心情。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焦灼和恐惧。我相信大部分艺术家都有过这种经历。突然，他们觉得，仅仅是活着，画画，能吃饱，或者勉强吃饱，还远远不够。总有一天，上帝会这样拷问他：你到底相信我的存在，还是不相信我的存在？一个艺术家必须做出回答。或者，他的心灵受到如此的撞击，已经一地碎片，无话可说了。
1938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穿过公园回家。那时我还很年轻。我腋下夹着一个画夹，里面装满了画稿。我很疲惫，慢慢地向前走着。冬日傍晚的雾湿润而寒冷，它在草地上弥漫地升腾起来，若有若无地缠绕着我，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林荫路上飘浮。平时在这里玩耍的孩子们已经回家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和一排排长椅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我把画夹从左边换到右边。画夹很笨重，可我没有钱坐车回家。
我跑了整整一天想卖掉几张画。可我越来越感到绝望。我觉得这个世界冷漠得可怕。它对一个人的饥饿或者痛苦无动于衷，它甚至对一个人内心的感受也无动于衷。每天早上醒来，我就发现我的勇气在消失。现在，我的勇气已经像沙漏里的沙子，彻底流尽了。
在这个傍晚，我已经走投无路。没有钱，也没有朋友。我又冷，又饿，又累。看不到希望，也找不到出路。我想，那时候的我，因为饿着肚子，已经有点恍恍惚惚了。我穿过公园的行车道，沿着那条空无一人的林荫路走着。在我的前面，规则而整齐的路灯长长地排列着，在黄昏里闪烁着浅黄色的光芒。我听见自己在人行道上一步步行走的声音。在我的身后，是下班的车流，低沉而混浊。城市的混响突然变得含糊而辽远，好像来自另一个时代。它好像来自一个古老的时代，就好像很久以前夏天的草地上，有蜜蜂在嗡嗡低鸣。我向前走去，无声无息地穿行在梦幻的隧道中。我的身子仿佛已经失去了重量，就好像夜色里的空气。
那个在林荫路中间独自玩耍的小女孩同样也是无声无息的。她在玩跳房子。她张开腿轻盈地跳向空中，再轻盈地落下来，像一缕蒲公英花絮一样悄无声息。
我停下脚步，打量着她。我很惊奇。她竟然是一个人在这里，周围一个孩子也没有。只有绵延排列着的路灯，在冬日寒冷的迷雾中隐隐伸向远处的湖畔。我四处寻找她的保姆，所有的长椅都是空空荡荡的。“天黑了，”我说，“你不想回家吗？”我相信我的语气是很友好的。
小女孩把下一步要跳的地方做了个标记，然后停下来，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晚了吗？”她问。“我对时间这东西不太了解。”她不在乎地说。
“是的。”我说，“晚了。”
“哦，”她说，“可我现在还不需要回家。”她接着又补充一句，“没有人在等我。”
我想，我真是多管闲事。我转身想走。
她站直了，把脸上凌乱的深棕色头发捋到一边，塞进帽子里面。她的胳膊细细的，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样，有着小鸟一样敏捷轻快的举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跟着你走一段。”她说，“我一个人在这里有点孤单。”
我对她说我不介意。我们就一起沿着林荫路，在那一排排空荡荡的长椅中问走着。我一边走一边四下寻找着照看她的人。可是，周围真的空无一人。“你就一个人吗？”过了一会儿我问她，“没有人陪你？”
她看见别的孩子用粉笔画在地上的记号，就停下来，使劲跳过去。“没有。谁会跟我到这儿来？”
“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一句，“你跟我在一起呢。”
不知什么原因，她似乎看上去很满意。她想知道我的画夹里面是什么。当我告诉她以后，她满意地点点头。她说：“我就知道里面放的是画。”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我就是知道。”
湿润的雾气在我们周围飘浮着，带着冬天的气息，很冷。我想，也许是我一天没吃饭的缘故，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思议。我现在和一个还不到我胳膊肘高的小女孩走在林荫路上。我不知道我这样的行为会不会被拘捕。（P2-5)
那夜，我病了，病中我发着高烧，珍妮的歌声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涌上来。它们渗透全身，我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强烈地笼罩着，这是了！这是了！我追求的世界，我乡愁的根源。
——三毛《惑》前世令生，爱恋乡愁，灵魂不死，思念长在。谨以此书，致敬三毛。
——程玮
风中的吟唱 程玮
第一次读《珍妮的肖像》时，我还是个年轻的女孩，还没有遭遇爱情，还没有上大学，也还没有机会阅读很多世界文学经典。那一本薄薄的小书讲了一个奇特诡异的故事：穷途末路的画家艾本在冬日夜晚的公园里偶遇一个奇特的小女孩，为她画了几幅速写，竟然获得了小小的成功。于是他打算给女孩画一幅肖像。但这是一个来去无踪的女孩。而且每一次相见，这个女孩都会长大很多。等画像完成的时候，珍妮已经完全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女子。他们相爱了。但是珍妮告诉艾本，她必须去法国读书。两人告别后不久，艾本在冥冥之中听到珍妮在海边的呼救。艾本早已明白与他相遇的是珍妮的鬼魂。但他希望改写她的命运。在狂风暴雨和汹涌连天的海潮中，他下海去救珍妮。但是，命运无法改变。珍妮消失在狂暴的大海中。
这本书时空交错的写法让我眩晕、震惊和欣喜。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讲述一个故事。书中艾本和珍妮超越时空的爱情，让我受到强烈震撼，甚至让我觉得恐惧。
这本书，在我青春时代的心灵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后来，我上了大学，接触到很多经典名著，也学习了西方文学史。我渐渐意识到，在星光灿烂的文学经典夜空中，《珍妮的肖像》是一颗不很起眼，甚至是很少被关注的渺小的星星。可是，在文学和人生道路的一路前行中，我对这本书始终不能忘怀。
再后来，我发现，这本书其实始终拥有着一个小小的、有特殊气质的读者群。在我与某一个爱书人深入交谈以后，在我觉得他可能属于那个小小的群体时，我会小心翼翼地提到这本书，问他是否知道，是否读过，是否喜欢？如果他知道，他读过，而且他喜欢，我的内心深处会掠过一阵快乐的悸动。我明白，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有某些相近相通的东西。这就像《小王子》里的“我”用那幅蟒蛇吞大象的画去试探成年人一样。如果成年人回答说，那是一顶草帽。“我”会立刻明白，跟他只能谈论高尔夫或者是金钱。如果他能看出是一头大象藏在蟒蛇的肚子里，“我”就会欣喜若狂，开始与那个成年人深入讨论玫瑰和星星的话题。对于那些像我一样钟情于《珍妮的肖像》的人，我会把他们视作朋友。我愿意与他们谈艺术，谈生死和永恒，甚至，谈灵异。
三毛也属于这个小小的群体。在三毛最早发表的散文《惑》中，她曾细腻地描写了自己幼时看影片《珍妮的肖像》以后，病中迷失在《珍妮的肖像》的幻觉里。那首在风中浪中断断续续吟唱的歌声，伴随了三毛整个人生的道路。
和许多名著一样，改编后的电影名声远远超过原著。而影片《珍妮的肖像》也曾被通俗地定义为人鬼情恋，灵异与死亡。
如果只是停留在这个层面，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再一次翻译这本书、出版这本书。因为从古到今，这样的故事已经有很多很多。
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自从人类拥有思考能力以后，就开始思索，并寻求解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没有，也不可能有终结的答案。它永远处于进行时态。人们在探索追寻的旅途上一路前行，于是道路两旁盛开出信仰、哲学和艺术的鲜花，美丽繁华，景色迷人。
我从哪里来。
没有人知道。
我去的地方，
人人都会去。
海风吹，
海浪高，
真相无人知晓。
一个冬天的傍晚，小小的珍妮像小鸟一样跳跃着，来到失意潦倒的画家艾本面前。她为画家带来了这一首奇特的歌。又有一天，这首奇特的歌在风中浪中隐约漂浮，长大了的珍妮不可挽回地消失在汹涌的海浪中。
真相始终无人知晓，就像始终没有人能解答珍妮究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去。
但是，在珍妮和艾本共同走过的路途上，爱情之花已经盛开，艺术之果已经丰硕。阅读者们追随着他们，对信仰、哲学、艺术和爱情做了一次美好而忧伤的冥想和思考。
感谢南京大学出版社，让我能够翻译这本我心爱的书。
小时候读过的《珍妮的肖像》，是周煦良前辈的译作，感激，致敬。
2017年初春于德国汉堡家中
罗伯特·纳森著，程玮译的《珍妮的肖像》讲述了1930年代美国纽约，一个挣扎着生活的画家，在一个冬夜的小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珍妮，画家回家后为她画了速写，并被画店老板买去了，还让他再画。以后他又一次次见到珍妮，可是每次她都长大了不少……本书是对著名作家三毛和台湾通俗小说影响巨大的书。
罗伯特·纳森著，程玮译的《珍妮的肖像》时空交错的写法让人眩晕、震惊和欣喜。书中艾本和珍妮超越时空的爱情，让人受到强烈震撼。在珍妮和艾本共同走过的路途上，爱情之花已经盛开，艺术之果已经丰硕。阅读者们追随着他们，对信仰、哲学、艺术和爱情做了一次美好而忧伤的冥想和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