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薄幸杜牧之
放眼晚唐诗史,李商隐与杜牧齐名。李商隐走的是深情的路数,譬如:“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他的美幽微晦涩,就像木头心里涟漪的花纹——终究带点子木气。杜牧狂放不羁,然而他惦念过的女子们如此生动:“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世界偌大,此刻,他只与你一人说着喁喁情话。
杜牧是豪族公子,传说中的他放浪形骸,他本身并不乏政治才能及抱负,却因几桩事以风流薄幸闻名。
兵部尚书李愿闲居洛阳时,家中蓄养了许多美丽的歌伎,并常大宴宾客,来者尽是本城的名流显宦。杜牧时任监察御史,类似于当今纪检部门的一个官儿。因忌惮其职责所在,李愿不便邀请杜牧。杜牧闻之,托人致意,而得以赴宴。席间,杜牧问李愿:得闻紫云姑娘,不知是哪位?经李愿指认,杜牧凝视良久,突发狂言:“果真名不虚传,送给我吧!”李愿笑而不答,贵宾举座皆惊诧,众女子亦纷纷回眸朝杜牧微笑。杜牧自饮三杯,旁若无人吟道:
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
忽发狂言惊四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分明是杜牧主动要求赴宴,可他却托词不知是谁邀请,
疏狂略见一斑;他出言惊人,但颇自得,只因惹了来众红粉佳人的注目。
杜牧曾在扬州做过三年幕僚,扬州是他心口的朱砂痣,以致他因赴任京官而离开扬州,仍无数次描摹那座浪漫的城市。“身怀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在这个属于男人的春梦中,除了有像豆蔻梢头一般的女子,还有大朵明丽的美人蕉,垂着鹅黄色的花朵,慵慵懒懒,却又美到了极致;幽暗中优雅弥散开来的洞箫声;夜风张着巨大的翅膀在暮色中悄悄地飞行,月光下的石阶凉得像水一般,难怪杜牧的扬州梦要用十年才能品咂过来。
杜牧怀想深秋的扬州,山色青青,流水悠悠,草色葱茏。杜牧更怀想扬州的昔日同僚韩绰判官。他们曾一道游冶青楼,纵情于声色之中。想着想着,杜牧挥笔写下传唱千古的佳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扬州的女子貌美如花,堪称玉人,教杜牧怎能不怀想?有名十三岁的歌妓也曾是他的心爱,她轻盈纤弱,走起路来娉娉袅袅,就像二月初树梢上含苞待放的豆蔻花。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再没有比这女子更美的了。转眼却到分离,杜牧叹道: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时年,杜牧已步入中年,却仍是寄人篱下,壮志难酬,公务之余常出入青楼,牛僧孺得知后,令人暗中跟随,以防不虞,直至杜牧调任京官,临别,牛僧孺劝他生活检点,杜牧开始辩解,牛僧孺令人取来一箧,里面全是随从所报杜牧平安无恙的报帖,杜牧感恩泣下,乃至终生不忘。(P107-109)
我是你的丑小鸭
我从小就是个羞怯的孩子,越在深爱的人面前表现越笨拙,不知该如何去表达藏在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爱。
我猜想如果我不说,我爸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他。
我记得在我5岁那年,我爸下放在靖安县。我们全家留守在南昌。平日我很想念爸爸,每日的必备功课是:在家背古诗、写几页歪七扭八的字、陪外婆去菜场买菜,再就是发呆了。下雨天。我站在楼梯口,看屋檐上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小水洼里,荡起一圈圈的小涟漪,我就开始发呆了.我想楼下大头壳的爸爸天天在家,晚饭后,率大头壳及他的众多弟弟妹妹一大帮萝卜头浩浩荡荡地在湖边散步。而我的爸爸却在遥远的靖安,爸爸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
偶尔,爸爸会在周末搭便车回南昌,那天是我盛大的节日。我拿出翻了几百遍的《三毛流浪记》,缠着爸爸给我讲故事,第一篇是《孤苦伶仃》。我爸讲故事绘声绘色,我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听得乐呵呵的。我趴在爸爸的膝上,像牛皮糖样地黏着他,我梳着两只冲天辫,我爸扭扭我的小辫子,我们一起笑翻了天。我喜欢跟着我爸,他去哪我也去哪,妈妈烦了,说:“一边去,你爸累了,别缠他!”我才很不甘心地走掉。
星期一,爸爸要搭一大早的车回靖安,天才麻麻亮,清晨的光蒙蒙地透过窗棂,他就静悄悄地起身了,我听见他拿着旅行袋,蹑手蹑脚地穿过堂屋。
小时候的我是出了名的大懒虫,一个姑娘家家啥都不会做,还睡懒觉,日上三竿也起不了床。可每次,我爸要走的那个清晨,我都会醒来,我分明听见爸爸走过堂屋,打开房门,又轻轻地合上。全家人都沉在酣睡中,只有我醒着,我把头埋在被子里,我很想抱着爸爸说:“爸爸,爸爸你不要走。”
可我却羞于开口。因为我的眼泪会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不想让我爸看见我的眼泪,那样很丢脸。
那年冬天,爸接我到靖安去玩。早晨爸上班了,我睡在昏暗的木屋子里,木屋子外墙上挂着洋铁做的水管,当有水流过的时候,会咕咕噜噜地响,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噜噜地响,于是我起床了,在爸爸书桌的墨水盒里拿了一枚5分钱的硬币,蹦蹦跳跳地到街上去买馄饨吃,那么薄的皮,那么绿的小葱花,那么香的小磨麻油,那么细的虾皮,那是我今生再也难以忘记的美味。在那个食物及金钱匮乏的年代,只有我爸才会让我随心所欲地享用冰淇淋、奶油蛋糕、酸话梅、狗不理包子以及一切我馋的东西。
我磨磨蹭蹭地吃完馄饨,溜达到小溪边,冬天溪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可在夏天,清澈的小溪里满是活泼泼的小鱼儿游动。爸爸在食堂里拿了几块炒过的肥肉盛在畚箕里,再放进小溪里,不一会儿,诱来一大群馋嘴的鱼,把畚箕拎起来,小鱼儿在畚箕里跳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这样捕鱼的方法,屡试不爽。
……
住院的第一天夜里,我忐忑不安。熄灯了,窗户也关上了,房间里消毒液的味道更加浓重,我听见走廊上有人疲沓地走动,听见水箱里的水滴滴答答地流,听见同屋人的鼾声,想起漫长的治疗过程,我心里生出许多恐惧。
一大早我就起床了,我闷闷地在街上溜达。待回到医院里,病房里的病友说我爸来了,刚刚才走。
我心里酸酸楚楚,我的老父亲,他向来都是个粗线条的人,他所有的专注都用于治学,可在我病中他却变得如此细腻,他是担心我害怕面对治疗,专门来宽宽我的心。
我治疗的时候,我爸每天都要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
有他的陪伴,病就像蚕茧剥丝一样一点一点地抽去。
现在我已然痊愈,可我依然很怀念,不是怀念生病的滋味,而是怀念我爸的陪伴。
五
我爸就这么一直陪着我一道成长,他陪我走过一里又一里,我看见冰川开裂前的细纹,看见金色的地衣铺满山坡,看见长满了山毛榉的密林,看见苍老绵延的山脉,看见晨光与暮色、花朵与月光……然而无论走多远,我依然是你笨拙的丑小鸭。
一弦一柱思华年——致我的四十岁
曾以为四十岁是很可怕的年龄,尤其对女人而言,意味着青春不再,容颜憔悴。
然而年华似水,如今我已年届四十,终于明白什么是四十不惑,终于知道四十岁有四十岁的好,虽然脸庞也开始沾染了岁月的风霜,但岁月也赐给了我其他的礼物。
四十岁的我,不再喜怒形于色,虽然仍会为物喜为己悲,但我不会再让情绪支配我的生活。在年轻的时候,那些情绪像一条汇集了无数芜杂水系的河流,雨季来临,它会泛滥成灾。四十岁就像是一道分水岭,再狂暴的河流,经过理性的闸门,它也会自动减缓流速,直至平缓。
四十岁的我,开始欣赏生活的本意。年轻时想要的生活,好似大花园,要姹紫嫣红开遍,日暮了,只恐夜深花睡去,还要高挑了红烛来照那海棠花开,细细看遍才肯罢休。四十岁以后,才发现布衣蔬食亦别有滋味,仿佛是那白色的苎麻衬衫,经纬分明,看似粗糙,却是丝丝透着熨帖,又仿似那花,牡丹、玫瑰自有它们的富丽堂皇的好,路边不起眼的小草,开出的蓝幽幽的小花朵如同小米粒一般,亦别有动人心处,还有菜园里的青菜亦会开花,那种美远非艳丽芬芳的花朵能比,一枝一叶中透出的是蓬勃的生命力,还有对生活无限贴近的本真。
四十岁的我开始对小孩子开始有了脉脉的温情。曾经看来琐琐碎碎的生活细节,因为有了我的女儿小豌豆,被重新赋予了新的含义。
每当我送小豌豆去幼儿园,看见教室墙外张贴的儿童画,总有想要流泪的感觉,从那一笔一画中的稚拙中,看到了人之初的美。
有时候,去晚了,幼儿园已经开始上课了,音乐老师在讲台前弹着电子琴,摇摇摆摆地唱道:“火车火车来了,呜呜呜。火车火车来了,呜呜呜。”一群一点点大的小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唱,那种单调的又重复的歌唱有着一种特殊的美感,像是清晨的第一抹曙光、草尖上的露珠,清澈而又透明。
小豌豆每年冬天都要病一场,这回她又病了,她的脸烧得通红,我开着车拉她去医院,她像一只胖冬瓜一样蹾在座位上,一声不吭,一扫前些日的“跋扈”:她在幼儿园里不肯好好地吃饭,生活老师吓唬她,如果不吃,就拉她到别的班级教室去罚站,她害怕了,立刻把碗里的面吃了。接下来的几天,我送她去幼儿园,她拉着我的手不肯让我离去,不停地哭,眼泪从她的眼睛里冒出来,渐渐地哭成涕泗横流的样子,生活老师来抱她,她拒绝让她抱。细小的脖子梗出一副倔强的姿态,生活老师显得局促不安。小豌豆用她的眼泪表示她的委屈和不满,她认为老师的做法伤害了她小小的自尊心。
年少的时候,我认为,生命的力量就在于不顺从。然而四十岁以后,我还想要告诉小豌豆的是,要记住每一个对你好的人,因为他们本可以不这么做,此外,我们要学会宽恕。你心中的空间越大,心上生长的花朵就会越繁茂。
四十岁的我,不再是那个“拼将一生休,尽君今日欢”的任性女子,不再有强烈的爱,更不会有强烈的恨。在这一年,我忽然对宋丹丹、六六以及马伊琍的婚姻智慧心领神会:
宋丹丹经历了三段婚姻。第一次婚姻,她为英达守口如瓶;第二次婚姻,曾被她称为最满意的生活,但仍旧走到山穷水尽;第三次婚姻,她再也不像年轻时那样冲动了。她说:“原来只想要一个拥抱,不小心多了一个吻,然后你发现需要一张床、一套房、一个证……离婚时才想起,你原来只想要一个拥抱。”
六六在《写给岁月的感谢信》中说:“如果和十一年前比较,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原因是我的人生内容丰富了,虽然缺少苹果一样的粉红脸蛋和杨柳细腰,还有小姑娘顾盼生辉的怯懦。但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状态,随遇而安,遇事不躁。出则风起云涌,入则贤良安端。大场面司空见惯,小日子恬静平淡。情感上拿得起放得下,已经摆脱了少女的那种情怀,一旦爱上你就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不生死与共绝不够爱,我可以收放自如,你希望我多爱你我就多爱你,你希望我保持多远的距离我就保持多远的距离。即使独自一人,我都不会寂寞孤独自怨自怜。岁月让我像红酒一样沉淀缓释余香,我发现周围有越来越多关注我的异性眼光,虽然我心里永远只装一个人。”
还有马伊琍,在面对丈夫的出轨时,她只淡然回应:“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
四十岁的我亦感谢岁月,是岁月让我脱去青涩,渐入佳境,岁月亦让我爱上现在的自己。
四十岁的我,开始与世界和解。譬如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在年轻的时候看来,我就是那沛公,剑意逼人,直刺入骨,我要躲闪腾挪,要针锋相对。四十岁以后,我依然是沛公。然而我已经知道,无论剑的锋芒有多么寒凉,它已经无法伤害我,我要做的,不过是坐在案后,悠然观赏那剑花的精美,心中无忧无惧。
四十岁的我,有了自己的独立思考,不再人云亦云,不再囫囵吞枣。譬如,历史在我眼中,不再是教科书上的教条,贯穿着主义、宗旨和党派,我更倾向用细节的砖石砌成一道辉煌时光走廊,用凸显细部的方式来呈现整体的力量和气势。伟大与渺小、铁血规则和至情至性互相对立又糅合在一起,难舍难分。
相对定义式的历史书写,我更倾向于微言大义,春秋笔法。用细节还原历史场景,让每个阅读者自己得出结论。
对我来说,所有的历史书写,就像是芬兰12岁小男孩奥斯卡的初衷:一年前,他在动物园里看到一只情绪低落的熊,于是他用了整整一个夏天在森林里采集小浆果,并在祖母的帮助下做了400瓶果汁,卖了200欧元。他把钱捐给动物园,希望买一棵树送给那只因思念森林而悒郁寡欢的熊。
四十岁的我,不再单纯追求文章能够写得华丽丰赡,故事是否讲述得跌宕起伏,我更期待能够透过我的书写表达出人物的忧伤、理解、痛苦和谦卑,从中体会得到生命的悸动与冲突,以及深切的悲悯之情。
四十岁的我,世界在我眼里不再是一团迷雾,再高深的玄机,在我眼中亦有破解的那一日。犹如《庄子》中的朝菌之于椿树,蝼蚁与蜂蝶之于人类,它们哪知椿树与人类的存在,无论站在何种层面,都会有其局限性。万事万物无法穷尽,然而万事万物亦有道,道是自然规则,亦是社会运转法则,大道至简。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悟道的过程,顺于行道,道法自然,自然而然。
我并不认为岁月让我变得世故,因为在我的灵魂里没有一茎白发,心里永远住着当初的那个少年。就像仓央嘉措的诗:
你见,或不见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不念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怀里
或者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无论世界如何变幻,我依然是我
套用苏格拉底的一句话:我们与世界相遇,我们与世界相蚀,我们必不辱使命,得以与众生相遇。
武向春著的《与岁月劈面相逢》写古今中外才子佳人、写情怀、写生活随想和人生感悟。题材无所不包,感情真挚无瑕,有繁荣的盛唐、风雅的大宋以及英伦风情,从中可体会到生命的悸动与冲突,以及深切的悲悯情怀。作者经过岁月的磨练,已看透世事人情,文章几无烟火气,文字优美有品,解读轻松有趣。
武向春著的《与岁月劈面相逢》分别为:第一辑:蓝桥风月;第二辑:黄四娘家花满蹊;第三辑:春初老;第四辑:愿春天在你心中;第五辑:知音难再得。写古今中外才子佳人、写情怀、写生活随想和人生感悟。在作者的笔下,有繁荣的盛唐、风雅的大宋以及英伦风情,表达出人物的忧伤、理解、痛苦和谦卑,从中体会得到生命的悸动与冲突,以及深切的悲悯之情。文字优美而情感动人,风格婉约,将一段段的故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