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凌娟译的《克罗蒂娜的家》是科莱特建构母亲神话的伊始。这部作品于1922年出版,主要是对科莱特童年时光的回顾,而母亲在童年记忆中无疑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作品中的每篇短文都是独立、完整的,它们一起建构了作品的中心主题,即家和花园。由此,科莱特建构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外部世界,即整个乡镇,它蕴含着危险,是不确定的;另一个是家的世界,它是温馨、宁静的。通过两个世界的差异,科莱特把家理想化为最后的避难所,它隔离了外部世界的种种诱惑、危险,从而成为守护神的象征,它就如同母亲的子宫,能够给予孩子理想的庇护。故乡的老宅只不过是一个载体,母亲才是家的所在,是孩子们心中永远的羁绊。
科莱特系法国20世纪上半叶最杰出的女作家之一,1944年当选为法国龚古尔文学会主席。陈凌娟译的《克罗蒂娜的家》是科莱特对自己童年时光的回顾,故事围绕故乡的老宅展开。作者通过老宅的两扇门,建构了两个世界,并通过两个世界的差异,把家理想化为最后的避难所。母亲营造了这个温暖而充满爱意的家,家隔离了外部世界的种种诱惑和危险,从而成为守护神的象征,就如同母亲的子宫,给予孩子温暖的庇护。
偶然摊在露台石板上或草丛间的一本书,小径上蜿蜒的一条绳子,抑或是由鹅卵石装点、种满花朵的一座小花园,这一切都不言而喻。曾有一个家庭受到这栋房子和这座花园的庇护,在那段岁月里,这里生活着几个不同年龄的孩子。然而,这些迹象几乎从未伴随着孩子的哭笑声,曾经热闹的住所,仿佛假期后突然被清除了欢乐的空屋子。寂静,清风被禁锢在花园里,书页被精灵看不见的手指翻动着,一切似乎都在间道:“孩子们在哪儿?”
就在那时,左侧紫藤盘绕的旧铁拱门下,母亲出现了,她身材矮胖,岁月还未使她消瘦。她在一大片绿色中摸索着,抬起头,大声地呼唤道:“孩子们!你们在哪儿?”
在哪儿?到处都没有。呼唤声穿越了花园,撞到干草仓库的围墙上,发出十分微弱、仿佛筋疲力尽般的回声“呜……孩子们……”
到处都没有。母亲转过头望着天空中的大片乌云,似乎在等待长着翅膀的孩子们从空中飞落。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呼唤着,随后便任凭老天去质问吧。她用手指掐断了大丽花如同铃铛般的干枯花冠,抓住一朵被绿蚜虫蛀得满是珍珠孔的玫瑰,把第一批干果藏在口袋里,想着那些失去踪影的孩子们,她摇了摇头,回去了。然而,就在她前方,胡桃树丛中,沮丧的孩子歪着脑袋,那张下巴尖尖的脸蛋若隐若现,就像一只静静趴在粗树枝上的猫。视力尚可的母亲是否能猜出,两棵一模一样的杉树忙着相互致敬时其实另有他因,这与十月突如其来的狂风毫不相干。透过方形天窗,难道她眯着眼睛也没看到,在运输饲料的滑轮下方,干草堆里隐藏着两个苍白的斑点:一个年轻男孩的面庞和他的书?然而,她却拒绝发现我们,也不期待我们归来。奇怪的是我们的喧闹不带任何叫喊一一我不认为会有比我们更好动而又更安静的孩子了一一直到现在我还为此感到惊讶。没有人要求我们具备这种活泼的缄默,以及狭隘的社交性。十九岁的大哥用一卷布匹、铁丝和玻璃吹管造了水疗仪,但他却无法阻止十四岁的二哥拆卸一块手表,或用钢琴丝毫不差地还原他在省城听到的一段交响乐,同样也不能阻止他带着难以理解的喜悦用造坟墓的小石块来装饰花园,十字架下的每个石块都写有名字、墓志铭以及假想的逝者家谱……我那留着长发的姐姐能无休无止地阅读,两个男孩经过时,好像没看见似的差点撞到这个坐着的年轻姑娘。她似乎人了迷,根本就不在那儿,而他们也没有打扰她。小时候我喜欢跟随男孩们的步伐,跑到树林里去寻找老西尔万、弗朗贝、凶残的马尔斯,或者追赶水蛇,又或者在被一片欧石楠染成红色的稀树林深处捆扎七月高高的熟地黄……我静静地跟随着,捡拾着桑果、野樱桃,或花朵,敲打着灌木和被雨水喂饱了的草坪,就像一条没有主人的小狗,特立独行……
“孩子们,你们在哪儿?”她突然出现了,像温柔的母狗似的继续寻找,抬着头,闻着风的味道,这让她气喘吁吁。她的手臂戴着白色的袖套,意味着她刚开始揉饼皮,或是用朗姆酒和果酱调出既热烈又柔和的布丁。她身上裹着一块蓝色的大围裙,如果要给那条哈瓦那母狗洗澡,她就会挥动一面可爱至极的黄色纸旗,那是肉店用的纸,她也希望能够同时聚集起四散的孩子们,还有那些渴望着生肉的流浪母猫……
一如既往的叫喊声,急迫、恳求的相同语调中增添了对时间的提醒:“四点了,他们没有来吃点心!孩子们在哪儿?……”“六点半了,他们会回来吃晚饭吗?孩子们在哪儿?……”悦耳的声音,我聆听着,高兴得快哭了。我们唯一的罪孽,我们仅有的罪行就是沉默,以及一种神奇的昏厥。为了一些天真的想法,为了不被拒绝的自由,我们跳过栅栏,脱了鞋子,借了一把被丟弃的梯子以便回来时攀爬邻居家的矮墙。不安的母亲凭着敏锐的洞察力发现了我们身上有远处溪谷的野葱,或是覆盖着青草的沼泽地里的薄荷叶。其中一个男孩潮湿的口袋里藏了一条衬裤,他在池塘里疯狂玩耍时弄湿了它。而最小的我,膝盖有裂口,手肘脱皮,用胡椒碎和蜘蛛网制成的绷带下伤口静静地流着血,上面还缠着带状的青草……
P3-5
西多妮·加布丽埃勒.科莱特是法国20世纪上半叶最杰出的女性作家之一。科莱特一生创作了近五十部作品,这些作品真实反映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法国社会生活,其中尤其以表现两性关系与女性生存处境为主。她以独特细腻的笔触展现了处于不同阶段的女性在当时法国的生存境遇,表达了她对女性的关怀,以及对当时女性处境的深刻反思与同情。科莱特的作品以其独特的魅力,为她赢得了众多的荣誉。工935年科莱特当选为比利时皇家学院院士,1944年她成为第一位担任龚古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主席的法国女性,1953年她成为法国历史上第二位获得法国总统荣誉勋章的女性,她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由法国政府为主举行国葬的女性作家。
在科莱特的作品中,母亲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分量。这位被称为茜多的女人不仅仅凝聚了科莱特心目中母亲的真实形象,更是“科莱特想象的对象”“一种存在的象征”,”是“女儿对母亲的理想化,也是科莱特对自己的理想化”。”曾经在爱情中饱受创伤、在社会上备受争议的科莱特从未停止对已故母亲的思念,随着岁月的流逝,身为人母的科莱特更加怀念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在对往事的追忆中,茜多的形象逐渐清晰、丰满起来。在那片充满幸福回忆的土地上,科莱特追随着母亲曾留下的足迹,为她谱下了一首首赞歌,这不仅是女儿对母亲的深深怀念,同时也表达了女儿对母亲的认同。科莱特塑造的这个母亲的形象成就了她创作生涯中的另一个高峰。
波伏瓦十分推崇科莱特描绘的这个母亲形象:“科莱特描绘了这样一个心理平衡且宽容的母亲的肖像。茜多热爱自己的女儿,但并不妨碍女儿的自由。她对女儿很好,却从来不对女儿提出什么要求,因为她可以从自己的心灵取乐。”尽管科莱特对茜多怀着深厚的感情,但是母亲的形象在其整个创作生涯中却姗姗来迟。从1900年科莱特的第一部作品问世直到工922年《克罗蒂娜的家》出版,茜多的形象才第一次出现在科莱特的作品中:“我无法摆脱这样一个人物:它逐渐占据我作品的全部,这就是我的母亲。””此时茜多已经去世整整十年了。
《克罗蒂娜的家》是科莱特建构母亲神话的伊始。这部作品于1922年出版,在最初的版本中,科莱特曾亲笔题词:“献给我的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贝特朗.德.儒弗内尔,是科莱特第二任丈夫亨利.德.儒弗内尔与前妻的孩子。由于和丈夫关系的恶化,科莱特与继子贝特朗之间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爱慕关系。正是这个年轻人向枓莱特建议去她的故乡旅行:“科莱特和我谈起了她的童年,”他这样写道,“所以我便问她为什么不让我了解一下她所深爱着的东西。随后,秋天我们便一起去了圣索弗尔昂皮泽镇一一她童年的家园。我认为正是由于我的坚持,才使得她在1922年写了《克罗蒂娜的家》。””的确,这次旅行对于这本书的写成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使得科莱特再一次踏上了故乡的土地,那儿的一草一木无不勾起她对童年美好时光的追忆,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科莱特也得以重新认识了自我。虽然这部作品的书名再一次出现了曾给她带来无数赞誉的名字“克罗蒂娜”,但事实上这本书与克罗蒂娜毫无关系。这可能是源于出版商的意图,毕竟克罗蒂娜系列曾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也可能是科莱特本人的想法,她想在这本书里颂扬所有克罗蒂娜曾否认的东西。不管怎样,这些猜测并不重要,无论是这本书的结构,还是它的内容,都清楚地显示出是科莱特的童年记忆占据了这本书的中心位置。也是从这部作品开始,茜多在科莱特作品中的重要性逐渐显现出来了。
《克罗蒂娜的家》由三十五篇短文构成,科莱特事实上是在避免对茜多形象的深度剖析,因此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仅仅是一系列连续的剪影。每篇短文都是独立、完整的,它们一起建构了作品的中心主题,即家和花园。因为正是故乡的老宅占据了这部作品的首要位置,所以故事都是围绕着它展开的,它有着两扇门,一扇通向外面的街道,另一扇通向充满鸟语花香的花园。由此,科莱特建构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外部世界,即整个乡镇,它蕴含着危险,是不确定的;另一个是家的世界,它是温馨、宁静的。通过两个世界的差异,科莱特把家理想化为最后的避难所,它隔离了外部世界的种种诱惑、危险,从而成了守护神的象征,它就如同母亲的子宫,能够给予孩子理想的庇护。因此整部作品就是一个把家理想化的过程。是母亲营造了这个温暖而充满爱意的家,使它成为孩子们向往的避风港,所以故乡的老宅只不过是一个载体,母亲才是家的所在,是孩子们心中永远的羁绊。此外,母亲不仅仅只是家的象征,她没有被局限于家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而是和孩子们一起徜徉在镇子的每个角落,让他们亲身了解、体会故乡的风土人情。科莱特把圣索弗尔昂皮泽镇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魅力都凝聚在这个女人身上,因为只有她才能最好地诠释隐藏于这片上地的所有魔力。
虽然在《克罗蒂娜的家》中,科莱特没有着力刻画母亲的形象,但无论如何在母亲去世十年后,她终于在科莱特的作品中正式登场了。而这仅仅是科莱特书写母亲的序曲,在一幅幅童年绚烂的画面中,那个身材矮胖、衣着朴素,总是在花园忙碌的妇人正从记忆深处慢慢向我们走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