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
满目荒:京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昭君怨】
自古就有昭君怨之说,但大多文人习惯拘泥于陈情。连诗圣杜甫也只是感慨:“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干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咏怀古迹五首·其三》)
诗圣定了基调,后世更少见发人深省的意义翻新。历代女子中,王昭君获得的吟颂最多,而且几乎全是正面的。难得没有什么“红颜祸水”的责难加诸她身上,反而对她由怜生敬,由敬生爱。
这固然是因为王嫱女士做了件极漂亮的事。她不仅绝色倾城,而且简直是绝项的聪明,没有寻常女子的软弱拖沓。她勇敢而有主见,想到与其在汉宫中荒耗一生,还不如远走他乡。人皆言塞外苦寒,匈奴人彪悍。可是和荒茫无尽的等待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寻常宫女,因为拒绝了画师毛延寿的勒索,可能再也得不到君王的看顾。一个清寒孤傲的少女想在宫中脱颖而出,如同黑夜在海面上泅渡,希望渺茫。十几岁的王嫱,有着超越一般人的坚定果敢,老天亦赋予她机会和能力,她纵身扑入,竟因此成功。
如果美貌是能量,昭君将自己的能量发挥到极致,当埃及艳后忙着摆布男人,颠覆了几个男人的霸业时,王嫱也利用自己的绝色姿容摆布了两个男人。她让一个为失去她而饮恨终身,从此视后宫粉黛如飞尘;她让一个为得到她而心满意足甘心放弃争霸天下的念头,对大汉朝俯首称臣;最重要的,与克丽奥佩特拉的祸国殃民比,她确保了数十年的和平,使老百姓安享太平,即使这和平相对于历史的发展也很短暂。
一向对女人挑剔到洁癖的读书人能在思想上将王嫱视为同类,是值得惊奇的,然而也未尝不空虚。这些为责任理想所牵绊的男人们,又怎能真正了解昭君坟头的青草到底为什么而盛,又因什么而衰呢?
王昭君,她不过是不由自主地在后人的诗文中做了一面映照很多命途多舛的有识之士的镜子。她美貌而智慧,一如那些有才识的文人:她拒绝给毛延寿贿赂,一如清高之士所标榜的气节;她以女儿身做出一番千秋赞叹的事业,将身许国,亦是读书人所称许的。百般萧瑟,终于积聚力量的绽放。昭君寄托了文人太多的理想。
后世戎昱说:“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他算是摸着良心讲了句公道话。如果不是眼前身后逼仄到无路可退,谁愿意带着未完成的爱情将自己放逐到万里之外。
昭君怨。汉帝,应该比昭君更怨。昭君出塞,大殿上的临别相视。这女人已注定是他余生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和耻辱。他的江山是她舞着杨柳细腰为他擎住。她却对他跪拜谢恩。自古男人的江山就不能缺少女人支持,男人却羞于承认。
这首《蝶恋花》将容若的男儿眼界与气度尽显无疑。首句“今古河山无定据”气象极佳,一句话便道明世事无主,朝代更迭,江山频频易主是必然的、历史不可抗拒的规律。接下来用白描的手法呈现秋景,一副待战的场面。因想起千百年来朝代如花开花谢,或许他日大清的覆灭也不可免,心中萌生的感触使得眼前秋景更添荒情。作为与满清王朝休戚相关的贵族近臣,容若未必仅仅是一个吟风弄月的富贵闲人,他亦有拳拳报国之心和远大抱负。但他显然不赞成功名抱负要通过战争和流血来实现。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冷血萧烈是被多情公子所厌弃的。所以结句仍复了容若重情的本色——“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成功将豪壮、柔情,还有些许凄凉和失落糅在一起,使人回味无穷。这亦是容若悲天悯人的情怀体现。
传说,昭君出塞,死后葬胡地,坟头终年青草离离,称为“青冢”。由青冢想到王昭君,容若问卿,一往情深深几许?千秋万岁以来,王昭君的一往情深,缕缕怨心,能看得清,读得懂的,恐怕也只能是容若这样的绝代才人了!
不同于历代词家,容若此词意境思想远远超越了他们,而更熨帖昭君本心。容若将闺怨、乡怨一次升华——青冢独眠的王昭君,为的不是自己毕生不能回归故土,不是和汉帝的有情无缘,而是,她耗尽一生心力所不能唤醒的,是后人对权力的执迷和对战争的狂热。
君不见,残阳秋雨深山寂,纳兰公子长太息!
绝色女子和绝代才人,隔世为知音。
P49-52
【世事消磨绿鬓疏】
这些年来,纳兰容若在我心中的形象是不断变化的。从一开始贾宝玉式不谙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到日后弓马娴熟、侠肝义胆的才子,再到后来心如残阳、郁郁而终的中年文士,最后,又回归那个心思执着、无欲有求的天真少年。
我明白,他是值得写的,即使是在今天的时代,他也具备大众情人的偶像潜质。
最开始的时候,他所有的词作中,最打动我的一句,并非后来广为人知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亦非“当时只道是寻常”,而是那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实不相瞒,当年的我抱着《饮水词》,最大的难点不是去理解词里的情绪,而是苦参一个谜题:“这位大哥,公子爷,你能告诉我,你惆怅啥么?”一个锦衣玉食的名门贵子,也确实没有受过风尘流离之苦(最奔波也就是扈从康熙到关外嘛,那算出公差对不?),内心却惆怅得跟经历了半世播迁的寒士似的。
你要是真如杜甫和黄仲则那般苦衰我也认了,可你是纳兰公子啊!这还真是应了他自己说的:“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一声叹息,富贵是真富贵,矫情是真矫情。
后来我算是整明白了。有些人生来是心带缺憾的,一点点小事小情绪都会被无穷放大,悲观的完美主义者是不容易幸福、不容易快乐的。心中向往着长久的拥有,眼中却看到了无常幻灭。
春暖花开了,他想到春归花谢,人们正欢聚着,他已经想到曲终人散。“及时行乐”对他们而言是抵死不从的,那岂不是等同于自我麻醉?
清醒是好的,但过于清醒难免快快不乐。又不是彻底清醒,彻底参破反而能随缘任化,和光同尘了。
幸而纳兰会写词!嗷嗷写了三百多首,不然他得把自个儿憋死。就这么着,他还把自己愁死了呢!
精神的苦闷,欲求超脱,属于身而为人高阶位的挣扎和需求,说句刻薄话,这真不是汲汲于功名和勉强求生存的人所能领会的。如果一定要类比,我觉得,纳兰容若不早逝,易地而处,他最后的选择应该与仓央嘉措同出一辙。
如我们感慨仓央嘉措的诗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又何尝不是“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清宵尚温,一词吟罢无人寄,碧落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有情人难厮守,想想也是心塞。
纳兰一生所执,说破了是一个“情”字,这倒也怪不得他。人对情感的重视程度不同,有人视之为奢侈品,有人视之为易耗品,有人欲求灵魂之唯一伴侣,有人凑合着跟谁都能过。
爱恨情仇亦都有不同的层次——少年时以为天大的悲愁,时过境迁之后会觉得不值一提;年轻时以为会一笑而过的遗憾,经年累月之后会变成如附骨之疽般的苦痛。
他在现实之中郁郁,少有人明他苦衷,唯有将心中情思困扰尽付笔端,成就了哀感顽艳的辞章。《饮水词》的曼妙多姿,时而灿如春花,时而洁如霜雪,尺幅之间,诉尽人间情痴情怅。人皆道他深情,我看见的,却是孩子气的不满足。
所谓名动天下又怎及你回眸一笑,所谓的“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都是高段位的矫情,什么都有的人反而更会在意那些说不出口的小缺憾,如刺在心,如鲠在喉。
说句至无情的话,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吧。得不到的,就得不到吧,人的一辈子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长。
山河岁月空恫怅,今生今世已惘然,谁的人生能彻底不留一丝遗憾?
事实上,他的生活在寻常人眼中已完美如天人。明珠待他,亦不是贾政对宝玉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还是宠爱有加,很引以为荣的。
我要是明珠我也会长叹:“痴儿,何至如此?”说白了,你折腾,你高兴,你随意,你开心就行,可偏偏你不折腾,也不开心,你总是郁郁,这叫人如何是好!
功名心热如明珠,自然难以理解他那心性志趣皆不同俗流的儿子。明珠一生周折于官场,有起有伏,荣辱参半,老成谋事的政治家对感情的态度必不同于他那心如赤子的儿子。
“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容若一生为情所苦,不过,暗暗折磨自己,总好过仗着出身和才名四处祸害别人。
如果是那样的他,也就俗了,泯然众色男矣!不值当如今的众多少女将其奉为男神,列为梦中情人。
人们都津津乐道他的词作。他的词,在清代也确实写到了无人可及的高度,可那完全是以心血为墨,墨迹之下百般困顿,泪渍斑斑。凡人不要轻易效仿,那是要命的。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心如灯焰,血似灯油,一朝心血熬干,如若个江郎才尽,便只有溘然长逝一途了。
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年5月30日,纳兰容若亡于寒疾。他死后三年,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其父纳兰明珠因朋党之罪被康熙罢黜,随后虽官复原职,却不再受到重用。再后来,他的弟弟纳兰揆叙因支持皇八子胤禊,卷入九王夺嫡之乱局,为康熙和雍正所厌弃,纳兰家族再不复昔日荣光。
上天对容若不算不仁慈,连家族的衰败都留待他死后才发生。我很好奇,如果他在世时遭遇了类似贾府的变故,他会怎样应对?是趁势放舟五湖逍遥自在去?还是舍弃个人理想,背负起重振家声的世俗责任?
斯人已逝,这一切都是不能解的谜了。
【一生恰如三月花】
对纳兰容若不熟的人,恐怕会比较知道另外一个名字,纳兰明珠。如果我再说一句《七剑下天山》,恐怕你已经在点头微笑了:你说的是这个人。
纳兰容若诞生于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正黄旗人,其祖于清初从龙入关,战功彪炳:其父明珠,是康熙朝权倾一时的首辅之臣。容若天资颖慧,博通经史,工书法,擅丹青,又精骑射,十七为诸生,十八举乡试,二十二岁殿试赐进士出身,后晋一等侍卫,常伴康熙出巡边塞,三十一岁时因寒疾而殁。
到了民国时候,纳兰还是很出名的才子早逝的典例。张恨水先生的《春明外史》中写到一位才子,死于三十岁的壮年,其友恸道:“看到平日写的词,我就料他跟那纳兰容若一样,不能永年的……”要知《春明外史》是当时在报纸上连载的通俗小说,若非大多数人都知道此典何意,张先生是不会这样写的。
纳兰容若著有《通志堂集》,包括赋一卷,诗、词、文、《渌文亭杂识》各四卷,杂文一卷。内容丰饶,堪称全才。然而他最大的成就还是在词上。先后结集为《侧帽》、《饮水》,后人多称纳兰词。纳兰词现存348首(一说342首),内容涉及爱情友谊、边塞江南、咏物咏史及杂感等方面。尽管他的词作数量不多,因他的身份经历所限,眼界也不算开阔,但这并不妨碍纳兰词独具真情锐感,直指本心。其中尤以爱情(悼亡)词最哀感顽艳,引人共鸣。
容若虽然经历简单,但出身贵胄,又是康熙近侍,多次扈从圣驾前往边塞,他的词中就有一般生活在江南中原的文弱词人无法抵达的边塞风光。而边塞也带给他与身在帝京完全迥异的心灵体验,在塞上,容若孤卧寒衾梦不成,听着号角涛声,对“故园”、家人思念得越发热切起来。面对着塞上绵延空灵的飞雪,他发出了映衬一生的感慨:“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词章意境空灵,格调高远,容若的心胸见识远非一般寒门小户、苦读成名的文人可以企及。
词家的名字少有不好的,像晏几道、柳永、秦少游,但好成纳兰容若这样的,也是异数。“纳兰容若”只这四个字便是一阕绝妙好词。唇齿之间流转,芳香馥郁。所以,从一开始命运就埋下伏笔,安静蛰伏在人生里静候开花结果的一天——他被人记取,不因他是权相之子,不因他是康熙的宠臣近侍,而因他是横绝一代的词人。
在清初词坛中兴的局面下,他与阳羡派代表陈维崧、浙西派掌门朱彝尊鼎足而立,并称“清词三大家”。在他生前,刻本出版后就产生过“家家争唱”的轰动效应。在他身后,纳兰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第一学人”,清家词话和学者均对他评价甚高,王国维赞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如果不是天命,你能解释这数千年的词坛魁首之位,怎么就忽然之间让一个满人占了去?轻快地,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人说他是李重光后身。李后主是何人哪!那是词中的千古一帝,不可撼动的人。
今日想起纳兰时,脑中忽地冒出一句:“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并且固执得纠住大脑神经久久不放。
我仔细地想这种执念从何而来,因为我并不喜欢以这样的话来形容我欣赏的男子。这看起来高远,底气虚弱的话对人是一种贬低。一个男子如果终其一生襟抱不开,抱负难展,其实到最后很难将责任全部归咎于命运的捉弄,而很可能是因为自身的不平整。
在我看来,容若是个作茧自缚的人,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放不开。对人放不开,是好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份眷恋痴情让人称许,对事放不开便惨了,总黯黯地委屈着,心思蜷曲。
纳兰词愁心漫溢,恨不胜收。但我一直世俗地觉得容若是不该委屈的。有太多比他委屈的人,布衣终生,仰人鼻息地生活,茕茕子立形影相吊,走在小巷里,不远处莺歌燕舞,灯红酒绿,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终身也攀附不进的世界。微微地叹气,继续走在黑暗里,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落差。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叹一声委屈!
容若是不该委屈的,一个男人该有的他都有了,显赫高贵的家世,惊人眼目的才气,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美貌聪颖的红颜知己,贤淑大度的妻子,婉转温存的妾室。此外,还有一群相待极厚的知心朋友。他相与的这些江南名士们,是皇帝费心网罗,却还轻易不肯折节的人。
人生至此,夫复何言!
事业上的不得志使纳兰对于情越来越执著,如信仰一般追寻,对于世俗追求越来越淡,直至视为身外之事。他的深情幽婉之中尽显落拓不羁。
当时八旗子弟的浮靡之风已现,容若却与他们不同,他有着不同于一般满清贵族纨绔子弟的远大理想和高尚人格,这使得他的举动在某些程度上背离了社会主流。比如,他热衷交往的“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这些不肯悦俗之人,多为江南汉族布衣文人,如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等等。纳兰性德对朋友极为真诚,不仅仗义疏财,而且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就像平原君食客三千一样。当时许多的名士才子都围绕在他身边,使其住所渌水亭也因文人骚客雅聚而著名。
这些人中尤其和容若交厚的是顾贞观。他仿佛是一面镜子,是容若对于友情的全部映照,折出这个人生命中的另一半热情。
顾贞观,字华峰,号梁汾,与严绳孙同为无锡才子,生性狷介。为人有侠气。他与吴汉槎是至交好友,吴汉槎落难后,他百般设法营救,纳兰为人称道的营救吴汉槎一事就是在他的极力斡旋下完成的。
顾贞观本身也是明代东林党人之后,文名卓著,著有《积书岩集》及《弹指词》。有才识,但时运不济,一生沉沦下僚。康熙十五年(1676年)应明珠之聘,为纳兰家西宾,容若与他一见如故引为挚友。
容若初见他即在《侧帽投壶图》上题了一首《金缕曲》,当中有“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之语,这样热烈的表达,全情投入,对情感内敛的容若来说是极为少见的。阅遍《饮水词》,纳兰与他的交酬之作不胜枚举,内心对于顾贞观的信任和依赖,显然已不仅仅是“朋友”两个字可以形容。
可惜容若他似乎不懂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否则,他会快乐一点。他完好得如同神捧在手心呵护的孩子,没有机会去经历坎坷。他若多一些经历磨折,也许反而能学会释然。他总为那最后~点未达到的理想长嗟短叹。
其实做不成经国伟业又怎样?一个男子有完美的人格就是伟丈夫。不在乎他是否能够青史流芳。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总是有一步之遥。从李白到杜甫,从岳飞到诸葛亮,都是这样。
若他真的注定要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天哪许他这样优渥闲适地生活?
对于人世的险阻沧桑,容若也不是不懂得,却只是从身边的一干寒士身上轻轻获得映照,柳岸观花似的那么一瞧。姜西溟落第了,他去安慰人家:顾贞观失意了,他去劝解人家;吴汉槎被发配边塞,他去营救人家。
没有人可以质疑他的热心和真诚。但是真可气啊!为什么身边的人统统要饱经忧患,连他的父亲明珠都必须在官场倾轧中焦头烂额,他却可以这样清高地活着,像床前的明月之光?老天太眷顾他了,所以连家破人亡也要等到他辞世之后才发生。
我恨他的不经风雨,恨极了!他若像苏轼那样几上几下,宦海浮沉几次多好。如果厌倦官场,也可以像小山一样,以相国公子的身份干净落魄地生活。不要娇花软柳似的,这样你能活得久一点,不要死都死得那么阴柔飘渺——康熙二十四年暮春,容若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然后便一病不起,七日后于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
这梨花满地,零落成雪。葬的究竟是谁?
容若生命中的刚烈之气是几时被抽干的呢?是因为那影影绰绰的少年情事么?还是因为亡妻之死?恋人入宫成了皇帝的妃嫔,后来也许为了他郁郁而终。他便辗转在这遗憾中不得解脱,以至于险些辜负了身边的妻子。卢氏也是高官名宦之女,父亲是两江总督,自幼得到了那个时代女子所能得到的最完善的教育,成为从容大度的女子,最完美的妻子。
有句话叫: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当时一心纠结于旧梦的容若未必想得到。他也许根本不用多想,只需做一个被爱宠的孩子,一个被妥帖照顾的丈夫,安心无愧地接受妻子的爱意。他是男人,他是公子。
直到这温婉的女子因为替他生子溘然长逝,他才恍悟亏欠她多少。
沉思往事立斜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连曹寅这个局外人都知道感叹:“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他的心有别恋,真当她不知么。毕竟是夜夜同眠的人,有什么瞒得了?想来,她只是不说,不去和他的回忆争,幻想着他有日会归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可惜,终究还是等不到。
悼亡之音破空而起,成为《饮水词》中拔地而起的高峰。后人不能超越,连容若自己也不能超越。她遗留在他身体里那枚情感的瘤,在以后的十一年中,如春草般孜孜不绝地蔓延。缠紧他身心,顽固到连容若自己都无法拔除,无法回避。这样的纠缠,早已超越死生。
青衫泪尽声声叹,融化得了冰山,唤不回已逝的人。他终于看见老天的惩罚——是要他在最完满的人生中体会到最大的不完满,像梨花在春光最盛的时候凋谢。
看得见开始,猜不到结局——一生恰如三月花。
《当时只道是寻常(增订版)(精)》是安意如解读纳兰词的作品,书中对古典情怀的现代阐释,沉吟至今的情爱绝唱令人感伤。纳兰词,华贵的悲哀,优美的感伤。细读纳兰词会发现,豪放是外放的的风骨,优伤才是内敛的精魂。
纳兰词精华中的精华。纳兰词现存348首,内容涉及爱情友谊、边塞江南、咏物咏史及杂感等方面。《当时只道是寻常(增订版)(精)》精心挑选出《饮水词》中的80多篇必读词作,以其广博绝妙的才思、优雅清丽的笔调进行感性的点评,使读者不必去刻板地通篇阅读纳兰的所有词作,就能窥见纳兰词的灵动可爱之处和纳兰性德的人生经历及丰富的内心情感。
细读纳兰词会发现,豪放是外放的风骨,忧伤才是内敛的精魂。一个生活在三百多年前的男子,在他的词章中不倦不悔地倾诉对感情的执著,对友请的坚定,像一道道疗伤的温泉汤药,温暖了,唤醒了,我们冰封的情感。
细读纳兰词会发现,豪放是外在的风骨,优伤才是内敛的精魂。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安意如著的《当时只道是寻常(增订版)(精)》是馈赠珍藏首选书香。最新修订,文雅词幽,
“纳兰容若”,只这四个字便是一阕绝妙好词。唇齿之间流转,芳香馥郁所以,从一开始命运就埋下伏笔,安静蛰伏在人生里静候结果开花的一天——他被人记取,不因他是权榴之子,不因他是康熙的宠臣近侍,而因他是横绝一代的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