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轿消失在远处的桑田里,立在街角的萧若兰长叹一口气。二姐萧若芬的哭泣声穿越在迷宫般的桑林里,跌宕起伏,揉进她的心扉。虽说当地盛行哭嫁风俗,但二姐的哭声长久地留在若兰的心里。那不是因风俗而发出的声音,是从心底发出女人的悲叹。
若兰不想成亲,却有一个影子在桑田里跳跃。此时的桑树扶摇飘荡,揉乱了若兰的心。她心里藏着一个人,怎么赶都赶不走。她听见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并未收回远游的心。
“叹什么气,要我把你娶了去?”若兰知道,是陈家彦。
若兰暗自笑未回头。空气中有来自他的快乐,她的心狂跳起来却不敢回头。
“我谁都不嫁。”
“不嫁?等有了心上人,不嫁就难了。”
“那也不嫁陈少爷。”
“想嫁谁?”
“不是陈少爷。”
“我心里已经有了若兰,怎么办?”
“那也不嫁。”
她还未回头就想到能看见一脸笑容的家彦哥。她知道他注视着她,专注地看着她。若兰看见俊逸潇洒的陈家彦,笑了。他离她很近像要抓她的乌黑的辫子。她调皮地跳起来,躲闪一下,轻笑起来。他立在沙柳树旁看着她,微笑不语。她感到她的心贴着他的心,还是他臂弯里的小女孩。
陈家彦身穿细布灰色长衫,一年多不见,比离家时更显自信,满腹经纶。她不常见到他,每次遇到,他总匆匆忙忙,不是试验缫丝机就是读书,什么书都读,从不怕辛苦,光阴到他那就成了金子。两年的私塾生涯,他却有了学富五车的自信。若兰晓得,家彦哥立志想要出人头地。他常说什么“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陈家彦看着岭南气候的桑田仿佛终归会是他家的,而他家的桑田不过五亩而已。若兰不懂那些豪言壮语,却很喜欢家彦哥。
光绪二十四年鼠疫肆虐横行,家彦健康活泼的二弟家明与母亲死了,他的三弟家俊从小身体赢弱却奇迹般地避开死亡。若兰的父亲亦在那次鼠疫中丧生。
父亲死那会儿,多亏陈家彦照应,母亲和姐姐全慌了神。父亲刚走那会儿,家里失去了主心骨。若兰时常啼哭就像给扔到大街上无家可归的孩子。家彦就是那会儿爱上若兰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哀求的目光一下扎进他的心里,从此他忘不了。那细弱的声音一喊家彦哥,他什么都忘了,心里只有那无家可归的孩子。他并不是慷慨大度、古道热肠之人,可对若兰有求必应。
那时家彦忙完桑田里的事就赶过来帮着萧家做事。他帮着掩埋了若兰的父亲并付了丧葬费,安排萧若芬去了缫丝厂。萧太太接点刺绣和洗衣的活计,一家人的生计勉强过下去。暮色时分,他会领着若兰来到浩瀚的桑基鱼塘。万顷的桑田延伸至地平线那儿,与落日的夕阳交相辉映,真是壮观。他会捉蝉给她,爬到树上采摘鲜花或用树叶折一只小船。他还会吹口哨,各种曲子的口哨。他想要她笑,怎么都能让她笑出来。
若兰看着苍翠的桑叶心情亦平静下来,脸上有了喜色。陈家彦紧盯着若兰发亮的眼睛和快乐的笑容。他微微一笑随后说一句,快快长大吧。若兰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总唤起他心底的涟漪,他对若兰情有独钟。到了外出学手艺的年纪,他恨不得能把若兰带在身边。那时她还不懂得离别的滋味吧。
“若兰去广州吗?”陈家彦说道。
“家彦哥去我就去。”
“不要妈妈了?”
“我跟家彦哥去。”
“不怕吃苦?”
“不怕,只要和家彦哥在一起。”
陈家彦把若兰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心一下就飞出胸膛贴到若兰的心上了。他是带着她的心走向天涯海角的。在广州做学徒时他最想的就是若兰。他再苦再累但一想到若兰累和苦就全忘记了。家彦十五岁去广州永和丝厂做学徒。二十岁出头已在广州名扬四海。他在广州时,这位小妹妹的形象时刻印在脑子里。浮在他脑海里的样子总是孤苦伶仃、楚楚动人的模样。
他的手覆在她细长的手上,低头看她。她的形象早已在他心里多年。每次看见她,他总细细地看她精巧的五官与精致的身子。那张略显忧郁的单纯的脸,让他领悟到千年的热望与沧桑。他很早就认识她,但每次见她都像第一次见到。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