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好看,那种宝蓝色的大蝴蝶真是好看。后来在北京的潘家园又看到这种宝蓝色的大蝴蝶,一只已经要到二百多元。
说到蝴蝶,是不分南北的,南方有,北方也有。即如我小时候,经常去菜地旁边捉那种名叫“白老道”的白蝴蝶,白色的翅子上有两个小黑点,翅膀梢上还会有一点点黄。这种蝴蝶在菜地上飞来飞去令人眼花缭乱。而我小时候独喜在郊外才能看到的那种很小很小的蓝蝴蝶,翅子上有一排黄色的花纹,但这种小蝴蝶总是让人捉不到,又总是在你身边翩翩地飞来飞去。还有就是榆树上的一种大蝴蝶,金红的翅子上有宝蓝色的点子,华丽的不能再华丽,让人真是喜欢,小时候只要见到它就会跟上它跑,不问脚下深浅。
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的书名就叫作《蝴蝶》,出版社为了好卖,又在“蝴蝶”前边加了两个字“乱世”——《乱世蝴蝶》。幼时随家大人去看越剧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看来看去只是唱,让人觉不出什么好,只是看到结尾处梁山伯和祝英台忽然化作两只蝴蝶飞出来才有一点点让人开心。印象中,蝴蝶总是在飞,不停地飞,而那次去云南,我却遇到一只不肯飞的蝴蝶,它只落在你的手上,你把它挥去,它又落过来,这真是怪事一桩,后来我把它移交给舒婷,舒婷就让它落在她的手上把它带到了车上,后来的故事是舒婷告诉我那只蝴蝶在她的背包上产了许多晶晶莹莹的卵。这是一只急于生产的蝴蝶母亲。
蝴蝶好看,但不易画,画家于蝴蝶,实实在在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越漂亮的蝴蝶画出来越假。白石老人也只那种黑色的蛱蝶画得好,一笔,两笔,三笔,四笔即成,若是花蝴蝶,起码是到了老年后白石老人很少再画。近百年来,只靖秋女士的蝴蝶画得不俗。靖秋女士是清道光帝的曾孙女,溥雪斋的亲妹妹,真正的金枝玉叶。我见她一把扇面,上边落三只蝴蝶,用色勾线果然轻灵可爱。
吾乡有句话,英雄莫问出处。说到蝴蝶也是,蝴蝶虽漂亮,但你莫问蝴蝶之出处,再漂亮的蝴蝶当年都是毛虫,几乎无一例外,所以,我们只说它现在的如何漂亮即可,不说它过去是如何蠕蠕地来去,再漂亮的蝴蝶,只是它今天漂亮,而它们的过去,无一不是害虫。
麻雀在一九五八
我父亲把麻雀叫作“家雀儿”,之所以在雀字前面加了一个“家”,也许因为麻雀喜欢住人家的房檐,所以也招人烦,叫得让人烦。我现在住的顶楼的瓦片下就住着一窝麻雀,那片瓦稍稍朝上翘了一点,那窝麻雀就因地制宜地住在这片瓦的下边,我每天从窗里看着那两只老麻雀忙来忙去,但就是看不到小麻雀露面。那天有工人上来修房顶,我忙对他说“别踩那片瓦!”那个修房顶的工人说他已经看见了,那两只老麻雀急的什么似的,在不远处飞来飞去。还有一天下大雨,我站在窗子前看着那片稍翘起来的瓦,看着雨水“哗哗哗哗”在上边流,我想瓦片下的那麻雀一家子日子肯定不怎么好过,那瓦片之下,一共有几只麻雀?两只老麻雀,再加上几只小麻雀?三只?四只?白天日头那么毒,它们热不热?
麻雀是鸟类,它们不会写历史,如果它们会写历史,那它们一定会对人类充满了不满,饭店里有一道菜是“椒盐油炸麻雀”,一盘子上来,顷刻便会被人们吃光。且嚼之有声,“咯吱咯吱,咯吱咯吱”。麻雀小,一下油锅,连骨头都酥了。这种东西我向来不吃,我也不知道那么多麻雀是怎么弄来的?人类对付麻雀是有经验的。古时的人们向来认为麻雀是性欲旺盛的家伙,可以大大地把人类的阳壮一下,让人们普遍地兴致勃勃起来!“雀脑”是著名的壮阳药。八大山人是观察过麻雀的,在他的笔下,一只小麻雀,发了情,耷着翅膀,翘着尾羽在那张价格想来应该不菲的纸上跳叫。八大山人的观察能力真是非凡。
麻雀不会写历史,如果会写历史的话,一九五八年对麻雀来说是个十分坏的年头。麻雀的名声在那一年算是坏到了家。人们不但把麻雀归到了“四害”里边,而且排在最后一个。那一年人们要灭绝麻雀,但终归无法灭绝,至今麻雀依旧四处跳叫生机无限。(P4-7)
已是深夜,外边下起了雪,雪不大,是若有若无。因为前几天已经立春了,这便是春雪。
三本一套的《黍庵集》被北岳文艺出版社的朋友“集腋成裘”般慢慢成就在一起,在这深夜让人感到温暖。这些极散碎的文字,先是在《光明日报》《北京晚报》《羊城晚报》《今晚报》《文艺报》《文学报》《钟山》《上海文学》《长城》《散文》诸刊物上断断续续发表,尔后,便有了这三本。在这三本一套的散文集将要出版之际,原是要说些感谢的话,而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客套话原是对陌生人说的,对多年的老友如果认真说起,倒像是在说什么鬼话,虽不说,日后也是要用茶酒来致谢的。虽然我近年来渐渐不胜酒力,喝茶却还可以。小说与散文,我原是喜欢散文的,因为我本是散文式的人,行止喜乐,均以适意为第一要义。
这套书的出版,还要感谢我的山东朋友宋以柱,花费了许多的时日帮助整理这些散碎的文字,并且写了校勘记,而原先准备要出薄薄的十多本的计划一旦改变,他的校勘记也只能用在日后的书里。
外边下着雪,希望这雪下得再大些,纷纷的,能给人更多的喜悦才好。
丁酉年立春后三日于大同
水,活活地流着——从《祥夫言事》说起 卫洪平
五年前我刚来大同,见《大同日报》“云冈”副刊有个专栏《祥夫言事》,读了《从画说到肥皂》,旁批:“祥夫此文让我想到张岱,散散漫漫,随手写着,一种气息弥散开来。”
不久张焯介绍认识了王祥夫,且熟稔起来,读到他更多的新书、旧著。《祥夫言事》专栏也一路读下来,大约已逾两百篇矣。怎么说呢,借用汪曾祺写河南林县红旗渠的话,就是:“水在山腰的石渠中活活地流着!”
王祥夫推崇的人不多,汪曾祺是一个。他和汪先生有些像,都以短篇小说见长,都擅长文人画,画的名气也都不小。还有,都喜欢写散文随笔。汪先生写紫薇:“根本分不清它是几瓣,只是碎碎叨叨的一球。”王祥夫写瓜子:“倭瓜子不像葵花子那么碎叨,最碎碎叨叨的是那种黑色的小葵花子。”汪先生在张家口沽源下放过,王祥夫长年在大同,“碎碎叨叨”大概是坝上和塞上一带民间的口语吧。俩人散文随笔的语言、格调,都碎碎叨叨的,但又各是各。如果说汪先生是三秋树,王祥夫就是三棱镜:里面有二月花,有三秋树,也有六月雪。
王祥夫平时爱看新闻,一次动了气,将一杯茶水泼到电视屏幕上,但过后还是要看。他说:“多少年来,我心里有很多的愤怒,只是这几年,愤怒好像慢慢慢慢消淡了许多,而忧郁却像是多了起来。”他崇敬鲁迅,半月前云冈石窟研究院和北京鲁迅博物馆为纪念鲁迅诞辰一百三十五周年暨逝世八十周年,在云冈美术馆举办“朝花夕拾——鲁迅的美术世界”展览,我们一起参加开展仪式,他在致辞中郑重地讲:“鲁迅先生……在我的心里始终是一座山。”“鲁迅先生即使不完美,在中国文学史上依然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熟悉王祥夫创作的人,知道他常用小说承载愤怒和忧郁,在散文随笔里,那些愤怒的、忧郁的碎片,会使舒缓的笔调峻急、凝重起来。金宇澄说王祥夫小说里有一种“积压在温情背后的寒风”,我看散文随笔里也有。《避雨读画》本意是以画家的眼光,谈中国古典人物画中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大小悬殊的问题,却一再提到在高速路上亲身经历的一件添堵的事,感叹“时间过去了几千年,什么大,什么小,到今日还真让人不好说”。只是感叹,没有讽刺。王祥夫笔下多感叹,少诙谐,无讽刺。读《乡村画匠》让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炕上铺的一块油布,墨绿的底子匕开着几朵乡村画匠画的大红牡丹,母亲总是把油布擦得明光锃亮,满屋子喜气。作家忧郁的情绪在我心中激起涟漪:“美的时日竟是这样哗哗哗哗水样地流走!”几天前看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影片演绎的也是这种无法排解的忧郁。读《井下骡子》我心里堵得慌,作家悲悯的心,显然被那匹在小煤窑斜井下拉煤、极度困乏、极度痛苦的骡子刺得很痛很痛,忘情地一遍遍呻吟着:“可怜的骡子!”
古人写庙堂,写江湖,也写家常。归有光、张岱都是写家常的高手,后者更是了得。王祥夫对柴米油盐兴味很浓,爱写家常,文字里有道也有禅。在他看来,“家常之所以好,是有人性人心在里边”。有一年他去湖南好长时间才回来,母亲高兴极了,炒了菜又问他,喝酒吗?他说喝,母亲忙给他倒酒,才喝三杯,母亲便说喝酒不好要少喝,他放下杯子,母亲笑了,说离家这么久就再喝点儿……母亲“又怕儿子喝,又想儿子喝”,我含着泪笑着读完,这个细节怎么也忘不了了!他还写过母亲的假牙、母亲的吊兰、母亲蒸的馒头、母亲做的春饼。《画芍药记》里提到父亲:“芍药开花的时候家大人会搬一把藤椅坐在芍药那里喝茶,既然时已入夏,父亲穿一条淡米色派力士裤子,上边是白府绸衬衫,人坐在那里真是爽然好看。”一处闲笔,使这位在日本长到十八岁才回来,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经常穿着棕色皮夹克、挂着望远镜、背着双筒猎枪去打猎,又爱在家里做枯山水的“家大人”灵光一闪。
王祥夫笔下的家常,很博也很杂,学、识、才、情、趣味,糅合在一起。生活中许多名物,人们只是见过、吃过、听过、玩过,知其一,哪知其二其三。王祥夫好厉害,知之多,察之也详,写过:桃、樱桃、杏子、蓖麻、黑鱼、虾、螺蛳、田鸡、灶鸡、酒、酱、黍、黄米、山药、冬瓜、藕、毛豆、豆腐、玉米、荞麦、高粱、荠菜、宁武蘑菇、麻花、角黍、茄盒儿、浆水面、羊杂割、南北油茶、咸菜慈姑汤,还有梧桐、棕榈、菖蒲、沙棘、竹器、红湘妃、六道木、铁如意、手风琴、吉他、荷花、牡丹、丁香、山茶、芍药、天竺葵、眼镜、伞、香、香道、胭脂、梅瓶、山子、拔步床、竹夫人、骆驼、蛤蟆、蝼蛄、蜣螂、知了、蝈蝈、麻雀、猫、红蜻蜓、砗磲、紫藤、猪鬃、酒瓶、甩子(拂尘)、砚瓦、毛笔、玉臂搁、琉璃咯嘣儿……
琉璃咯嘣儿晋南叫“圪棒棒”,我小时候也吹过,前年去古城一家民俗博物馆,见到大同生产这种玩具的老照片,感到亲切。读了《玻璃乐器》引用的《波斯工艺美术史》上“以玻璃做吹器也”,才知道这种玩具的制作工艺,早在公元四五世纪就从波斯传到东方大都会北魏平城了,一时思接千载!王祥夫喜欢香,写作时会烧一点点沉香屑,文士的优雅,民间的情怀,缭绕笔端。我佩服他说的“民间香道”:夏天的“晚上。点一根艾草,既熏蚊子又闻香,我以为这便也是香道,民间的香道”。他还从原生态琥珀里边“无限的不可知”,悟出短篇小
和汪曾祺一样,王祥夫也喜欢谈吃。爱读《随园食单》《知堂谈吃》《学人谈吃》,在他眼里,《随园食单》比《随园诗话》还要好。谈吃的文章,有长篇散文《食小札》,随笔集《四方五味:中国民间饮食文化散记》,新出版的《青梅 香椿 韭菜花》有不少也是谈吃的。我和几个朋友还品尝过他烧的一道新鲜的马兰头,那是南方一位朋友给他快递的。
在谈吃谈玩的文字里,王祥夫常会写到风俗,有世道人心在里面,社会学、民俗学研究者会感兴趣。他又好收藏,赏玩藏品的时候留意古代风俗。他有一只四个银管绞成的辽代银镯,“霸悍好看”,千年前一位年轻的将军戴着它战死沙场。王祥夫买下后请金店的朋友用吹灯打理,结果吃了一惊:细细的银管里,居然塞着手抄的祈求平安的《心经》!于是他写了一篇包罗恣肆的《辽代银镯记》。他还在收藏的古镜上发现,“五月端午,这一天在古时是做镜子的时间,要用江心水,许多古镜上都有‘五月五日江心水做照子’字样”。
王祥夫是一位博物家,爱玩儿,也会玩儿。那么多的名物到了他那儿,入眼、入手、入脑、入心,有些还能入画,他的画蔬果草虫居多,玉米、谷子、蜻蜓、蚂蚱……题款也有意思,画白菜、菌子,喜欢题“山民清馔”,而不是“君子清白”之类。他偶尔题在画上的文字也是有趣的随笔。
要说王祥夫最喜欢的,我看还是梅花。他十三岁跟着父亲的朋友朱可梅学画金农的梅花,十四五岁读周瘦鹃《盆栽趣味》便喜欢上那里面一盆宋梅,五六十岁推崇“文学老梅”台静农画的梅花和《龙坡杂文》。梅花,数十年间他画了多少,写了多少,真不好说。仅文章标题带“梅”字的就有,《友梅》《说梅花》《纸上的梅》《另一种梅》《〈腊梅珍禽图〉的细节》。难怪他对宋代那位“霸”梅为妻的林处士,表示过不满。年年春节,他家的对联都是:“春随芳草千年绿,人与梅花一样清。”他说做人要像梅花一样,“一点一点从苦寒里开出那最好的花”,又说“艺术”二字要从眼上过,再从心上来,做人做事也如此。
王祥夫不爱往热闹的地方去,常年在黍庵,做阳台农民,读书、写作、画画、品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南北几家报刊给他开着散文随笔专栏。他的文字都从心上来,从广阔的大地来,从深厚的传统来,平常中有诗意,散漫中有节律,一篇一篇,像挂在山腰的石渠中的水,活活地流着……
二〇一六年端午节写,六月三十日夜改定
王祥夫著的《蝴蝶飞何园(精)》是王祥夫先生的一本散文集,由五部分的内容构成《一揖清高》《母亲的馒头》《阳台农民》《且说胜利》《敢遣春温上笔端》,每部分各具特色,各有看点,由此可见其文字功力之深、水平之高。
王祥夫以短篇小说见长,但也喜欢写散文随笔,熟悉王祥夫创作的人,知道他常用小说承载愤怒和忧郁,在散文随笔里,那些愤怒的、忧郁的碎片,会使舒缓的笔调峻急、凝重起来。王祥夫著的《蝴蝶飞何园(精)》有一种“积压在温情背后的寒风”的特点,收录了《蝴蝶飞何园》《麻雀在一九五八》《一揖清高》《女曰鸡鸣》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