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站北边的二马路,罗马乘上了32路车。他上车的时候,车上的乘客已经坐满,但在司机的后面竟然空着两个座。真是幸运,他想都没想就提着旅行箱走过去,可还没到那空座跟前,他就闻到了一股子酒气。谁喝酒了?这车里一定有个醉汉,他想。他先把箱子放在座位上,一脚踏到座位下面的空隙里,他感到脚下有些异样的东西。他低下头,看到一片红红绿绿的呕吐物,接着,更浓烈的酒气冲进他的鼻孔。他感到恶心,有股东西从胃里往上翻撞,他险些要呕吐了。这种情景的出现,使得他进退两难。他站在那里回过头来,他想在车厢里找到呕吐者,可是全车的人都在用一种鄙视的目光望着他。呕吐者在哪儿?他突然明白过来,在这之前,车里的人全都知道这两个空位是不能坐的,世上会有那样的便宜?你也不想想,这么好的座位如果没有别的情况他们会留给你?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你走进肮脏之地,却没有一个人去提醒你,使你陷在尴尬之中,你仿佛成了呕吐者的替身,或者干脆就是呕吐者本人。
正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乘务员右手提着一桶水,左手拎着一个拖把骂骂咧咧地走上车来。她对罗马凶狠地嚷道,起来起来,不嫌脏吗?妈那个×,喝两杯猫尿,满地地吐!
尽管罗马的脸色难看,但心里还是感激她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忙提着旅行箱,闪过乘务员伸过来的拖把往后去,在走道里站定了,可是他身边的一位小姐却闪着身子往里靠,她用手帕捂着鼻子翻他一眼就转过头去,这使罗马感到难堪。他想,一定是他身上的某种气味使这位高贵的小姐难受。我身上有什么气味呢?他低头看看,才明白那气味来自他的鞋底,他成了呕吐者最严重的受害人,这使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烦恼。在他正想离开这辆讨厌的公交车时,车门却关上了,随后车就走动了。从车窗灌进来的风使他好受了一些。那个低矮的乘务员正在行驶的车里撅着硕大的屁股擦着那片呕吐物,她一边擦一边不停地骂骂咧咧,最后她丢下拖把直起身来开始售票。
就在这时,罗马看清了她的脸,她的右脸上长着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他和朱红不止一次在这趟车上见过她,乘客多的时候,这个乘务员就站在他们身边,她抬起脸望着罗马说,几张?罗马说,两张。那张脸离他是那样的近,他看清了她脸上的那个铜钱大的胎记。那会儿他突然有一种想伸手去摸一摸那胎记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刚一产生,她就闪身去面对另外的乘客了。朱红拉了他一下,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你看,胎记……回忆使他深刻地怀念那个已经远去的季节。夏天真是恋爱季节呀!他在心里这样感慨道,可是那个季节已经离他十分遥远。他的目光从窗子里看到的全是流动人群的衣着,在城市里,最能体现季节变换特征的是人们的衣着。在耸立着建筑物的街道上,你很少看到有秋风扫落叶的情景,街道仿佛一道道交错的河床,白天汹涌着车流和人群,嘈杂的声音和混浊的目光仿佛一些灰白的泡沫漂浮在空间里,到了深夜,这些河床就干枯见底了。这就是城市留给罗马的印象。他和朱红走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望着远处的灯光他这样对朱红说,你看这街道像不像河床?
朱红沉思了一会儿说,是的,有点像河床。
朱红挎着他的胳膊在深夜的街道上行走,偶尔有一辆“黄虫”从他们身边驶过,罗马说,这座城市不会有什么收获。
朱红说,你说什么?
罗马说,你看,到处都是“黄虫”。你听说过1942年吗?
朱红说,1942年怎么了?
罗马说,1942年的秋天,遮天蔽日的到处都是蝗虫,天上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黑云一样。
朱红说,你怎么知道?
罗马说,我是在资料上看的。罗马说完就笑了,朱红也笑了。接下来就是朱红嗒嗒嗒的鞋跟敲击路面的声音。走着走着,朱红突然停下来,她看着罗马说,街道像河床,那我们像什么?像水?
不。罗马说,像鱼。你看我们多像鱼类呀,鱼鳖虾蟹。
鱼鳖虾蟹……朱红一边说一边呵呵地笑起来,笑完之后她说,那谁是渔夫呢,谁捕我们上岸昵?
罗马停住脚步望着朱红,他在她的额上亲吻了一下,算是对她奇思妙想的一个奖励。谁是渔夫呢?(P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