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虾蛄》、《幸福锅巴》、《拜年》、《年糕年糕》、《看戏》、《闹猛灯节》、《舍外的瓜园》、《屋后的水田》、《鼠年说鼠》、《悲怆刘雪庵》、《海燕翱翔》……钱国丹著的《稻田的等鸟》收录的这些散文如一群精灵般活泼,贯穿着一种神韵,麜集了许多故事,给人审美的愉悦,又留下了许多思考的东西。
钱国丹著的《稻田的等鸟》收录的这些散文如一群精灵般活泼,贯穿着一种神韵,麜集了许多故事,给人审美的愉悦,又留下了许多思考的东西。那麻雀,那杜鹃,那乌鸦,那“等鸟”,不但有着“鸟性”,同时也有着人性;还有那蜘蛛、黑鱼和鲎,简直是些精怪,有的让人叹息,有的让人忍俊不禁。
故乡很少下雪,可我八九岁那年的一个冬夜,却下了一场大雪。一觉醒来,天地万物皆白,让我觉得陌生与惊奇。
母亲正在给小弟喂奶,她指着刚刚剥下来的压雪芥菜,叫我去河边洗。兄弟姐妹中我是老大,此类的苦差事当然非我莫属。
望着变成白鳗般的小路,再望望自己脚上薄薄的布底鞋,我面露难色。那时候我们家很穷,全家人都没有一双雨鞋。
父亲开始翻箱倒柜,终于,他找出一双他结婚时穿的棕红色的大皮鞋,给我套上。
我小小的脚在父亲大大的皮鞋里游移,大皮鞋像两只小船载着我在雪海里颠簸滑行。皑皑白雪,棕红色的皮鞋,碧绿的芥菜,鲜艳亮丽得很,而我却满心的孤寂凄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安徒生笔下那个卖火柴的女孩。
大皮鞋塑出一个个深刻的雪窝窝,雪窝窝连接成一条巨大的链条,将我牵引到村外的河边。那是个缺水的“燥冬”,原本宽阔的河面已经浅得只剩下河中心的一道沟沟了。
我艰难地走下了因积雪而变得臃肿的河埠。站在最后一个石级上,对着仍旧遥远的河水发呆。下面是倾斜得十分厉害的河床,河床上七歪八斜着因河埠坍塌而留下的棱棱石块。以我那苍蝇套绿豆壳似的大皮鞋小脚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这个障碍的。
可芥菜是不能不洗的。我咬了咬牙,毅然甩掉皮鞋,扒掉纱袜,光着脚小心地踩着那些一步三摇带雪的石块。走下那段河床,把冻得生疼的双脚赶紧浸泡到河水里。河水是温暖友好的,我愉快地洗完了芥菜,一手挎了菜篮,一手提着皮鞋,赤脚踏雪回家。
雪在我的光脚下嘁嘁嚓嚓、叽叽喳喳,一会儿,它们变成了千千万万的钢针,朝我双脚刺来。脚很疼,疼得我直想哭,可是哭是要哭给人看的,四下里白茫茫的连只鸟儿都没有!于是我收了泪,跳跃着因疼痛而变得麻木的双脚,快速回家。
爸妈一见我沾满雪花的赤脚,就嚷嚷说冻坏了冻坏了。我放纵了自己的泪水,让它们泉涌而出。爸爸赶忙舀了半盆温水,把我那可怜的小脚板按到盆里。他蹲在我的前面,抱着我洗净的脚板又搓又揉,说这样活血,不长冻疮。直搓得我的脚板和心里都暖洋洋的。
我的脚从此就没有生过冻疮,从来没生过。
父母在,再贫穷也是富足的——从那以后,我常常这样想。如今,我的父母依然健康精神,父亲还一直工作着。就这点来说,我简直是个福人了。
童年第一盏灯,是家乡那种油灯。这种灯家家户户都有,一根可供手提的小木柱上雕有龙凤,中间有一个杯口大的铁圈,一个小小的生铁灯盏就坐在上面。灯盏里的油是菜油,后来我在书上多次看到“豆油灯”字样,但我们家乡不产黄豆只产油菜。 灯油里并排卧着两根灯芯,这是种洁白的、非常轻的灯草芯。它们像一对并头双宿的小龙,恩恩爱爱地卧在油里。灯芯燃久了,会结出黑黑的灯花,姑妈就用手把它们捻去——那时候总是姑妈陪我们睡觉。
用菜油灯读书写字,眼睛很累。灯火赢弱,我们脱衣时带起的风,都可能把它吹灭。那搁在铁圈上的灯盏也太悬,一不小心就被碰歪,老鼠闹架也能将它打翻,弄得到处油迹斑斑。姑妈会念许多佛经,别人会编童谣,我姑妈能编“童经”,一首《老鼠经》我至今记忆犹新:老鼠经,老鼠经,老鼠日夜没良心,菜油偷了当茶喝,馒头偷了当点心,咬坏樟树佛,打翻琉璃灯——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叫“琉璃灯”,心想总是佛前一种比较高级的灯罢了。
以后的日子,我们家耗不起油了,油灯里的灯草就被剔去一根,再后来,我们连吃的油也没有了。早出晚归,一家人都学会了摸索,小小的灯盏成了个涸池,一任灰尘渐积渐厚。
在黑暗里摸索需要足够的耐心和小心,可我的弟弟偏偏是个急性子。有一回他放牛暮归,匆匆穿过灶问时一脚踢在了搁在地上的大锅上,锋利的锅沿在他的腿脊上啃出个大口子,鲜血淌了一地。因为得不到治疗,那伤口溃烂了好久好久才慢慢收口。
后来我们跟母亲住进了小学校。小学里点的是美孚灯。这东西是舶来品,燃油同样是舶来的煤油。煤油盛在一个大肚子灯座里,灯座有马口铁的,也有玻璃的,上面紧旋着一个化火口,像一扇门似的关死了灯座,于是就没了洒油的烦恼。化火口衔一根扁扁的纱织灯芯,一个小小的旋钮能调节灯芯的高低和灯火大小。化火口上还有4只朝上的脚,卡住一个葫芦形的、高高的玻璃灯罩。
美孚灯比菜油灯亮堂多了。但一晚的点燃,玻璃灯罩会出现一层黑黑的油烟,于是擦拭灯罩就成了老师们的必修课。
这是个完全小学,有10多位老师。一张大大的长桌,老师们团团围着集体办公,我和另外两个教师子女就挤在老师们中间写作业。晚饭后,比较勤劳的老师就开始擦拭灯罩,但罩口太小,大人们只能伸进几个指头,指头多长,他们就只能擦多深,再往里就够不着了,而那两个孩子虽然不比我大,可是他们的手怎么也伸不进灯罩,于是擦拭灯罩就成了我的专利。
我往灯罩里哈一口气,塞进一团废旧的毛边纸,然后我的手就像一条鳗鱼一样滑进灯罩,抓住这团纸,自由自在地在里面游走。就这样,我把一个个灯罩都擦得通体透亮。因为这,我在教师办公室里“揩油”到小学毕业,才不至于像别的孩子一样遭人嫌讨、白眼。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