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巅
从天空中俯瞰，我和同伴就像是在巨大的岩石、积雪和冰原之上的两个小黑点。我们刚刚结束了一次长途跋涉，正疲惫不堪地赶回营地，脚下是夹在世界上最广袤的两片冰原之间的一道山脊。北方的天空晴朗无云，从东边北冰洋上的大片浮冰，到西边格陵兰一眼望不到边的冰原，景色一览无余。在一天收获颇丰的化石勘察和令人兴奋的徒步旅行之后，目睹这无与伦比的壮丽美景，我们感觉自己似乎正行走在世界之巅。
但这个白日梦很快便被打断了——我们脚下的岩石类型起了变化。随着我们在裸露的基岩上行进，脚下棕褐色的砂岩逐渐变成了粉色的灰岩岩层。根据之前的经验，这附近可能会有化石。我们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仔细查看附近的岩石，突然，一块甜瓜大小的岩石一角发出的一道不寻常的闪光吸引了我的注意。野外工作的经验告诉我，要重视这种时刻的直觉。我们深入格陵兰岛的目的，正是为了搜寻一些微小的化石。于是我蹲下身子，用放大镜仔细查看这块岩石。吸引我注意力的那道闪光是从一个微小的白色斑点上发出的，这个小白斑还没有一粒芝麻大。我蹲下来，花了约5分钟的时间近距离地观察这块石头，然后将它递给了同事法里希(Farish)，征求他的专业意见。
法里希用他的放大镜仔细地查看这个白斑，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了一般。突然，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目光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情绪——除了难以置信外，还有惊喜。他站起身来，脱掉手套，将它们用力扔到了20英尺以外，然后他整个人冲过来，给了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最热烈的熊抱，差点让我摔倒。
法里希的狂喜让我忘却了这件事本身有多么可笑——我们因为发现了一颗比沙粒大不了多少的牙齿而欣喜若狂。我们付出了3年的时间、无数的美元，还有许多次扭伤韧带的代价，就是为了寻找它：将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联系在一起的2亿年前的古老证据。不过这个项目可不是迷你版的战利品搜寻游戏，这枚小小的牙齿代表着我们自身与那些早已消失的古老世界之间的一条纽带。在格陵兰岛的这些古老岩石中，隐藏着人类与那些塑造了我们的身体、行星，甚至整个宇宙的力量之间的深刻联系。
发现我们与自然界之间的联系，就像探寻视错觉图案背后隐藏的模式。在生活中，我们每天都会接触到身体、岩石还有星空。如果你有一双受过训练的眼睛，那么所有这些熟悉的事物都会变成更深层的现实。当你学会透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去观察世界时，身体和星空就会变成通往过去的窗口。这过去是如此广阔，几乎让人难以想象，有时甚至是灾难性的；同时，它也是所有生命和孕育它们的宇宙所共同拥有的。
如此巨大的世界，如何会隐藏在一枚小小的牙齿之中，又如何会隐藏在我们的身体之中呢?故事要从我们结束那次对冰封的格陵兰岛山脊的考察之旅开始讲起。
想象你的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场景，这场景一直延伸到你目光所及的尽头。你的任务是在其中寻找一个化石，它的大小就同本句结尾的句号一样。如果你觉得化石相比于这片场景来说太过微小，那么你要知道，这整个场景与地球的表面积相比也同样是非常渺小的。要想了解如何搜寻过去的生命，你不能将岩石当作静止的物体，而要将其视为一种有着狂暴历史的动态实体；同时，你还要将我们的身体乃至整个世界，都视作时间长河之中的一瞬。
在过去的150年里，化石猎人们用来发现新的化石搜寻区的方法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这一方法的原则非常简单：首先，在地球上找到符合你感兴趣的研究课题所涉及的年龄条件的岩层；其次，这些岩石的类型必须有可能保存化石；最后，这些岩层最好暴露于地表之上。简而言之，越不需要动手挖掘越好。我在《你是怎么来的：35亿年的人体之旅》一书中对这种方法进行过描述。正是借助于这种方法，我和同事们在2004年发现了一块从水生生物向陆地生物转变的过渡时期的鱼类化石。
20世纪80年代早期，我还是一名学生。当时一个小组的工作吸引了我——这个小组开发出一些工具，不断地寻找新的化石区。他们的目标是在化石记录中找到哺乳动物最古老的祖先。当时这个小组在美国西部的许多地方已经发掘出一些类似鼩鼱的小型动物以及它们的爬行动物近亲的化石。但到了80年代中期，他们的成功却把自己带人了死胡同。有一句俏皮话很好地概括了这一困境：“每一个新发现的缺失环节，都会在化石记录中造成两个新的断档。”他们已经完成了创造新断档的使命，而其中的一个断档就隐藏在有着2亿年历史的岩石里。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