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瑄璞这部短篇小说选集结了她近几年发表在各大文学期刊里的优秀短篇小说《隐藏的力量》《移情别恋》《故障》《来访者》《小巷臆想症患者》等共计十六篇,这里基本没有完整的故事,如《故障》写了一个女人在发生故障的电梯内对自我婚外情感纠结的审视,与其说她是在讲故事,不如说她是在描述诸如此类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寻常看见却熟视无睹的人与事,因而评论家们称之为“城市生活形态小说”,书写了城市“孤独者”们的忏悔、尊严、爱与宽容。
小说语言有穿透力,富含哲理,但又时时体现出女性作家语言的魅力,正如已故作家陈忠实先生称赞的那样,“她的语言有一种迷人的色彩和丰沛的密度,似河水涌流,又如月色温柔”。
《故障》是作者周瑄璞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共收录作者近两年发表的短篇小说十六篇,是作者发表在《小说月报》等杂志上的作品集结。作者通过塑造一个个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以细腻的女性语言风格,将日常的记忆碎片连缀起来呈现出都市生活常态。
隐藏的力量
你好,欢迎使用GPS心灵定位系统,这里是北京朝阳区小街24号,由于千万分之一的偶然性,本系统锁定一个亮着灯光的窗口。
本系统对地球上一个又一个房间的存在功能甚为好奇,起先人类造各种各样的盒子是为了遮风挡雨,后来盒子的功能渐渐演化,越来越高妙神奇,据我掌握的信息,它有一个重要功能是遮挡目光,隐藏罪恶,酿造欢乐,帷幄是非。人类每天在各种各样的盒子里穿梭停驻,演化人生的起伏交错,做各式各样的人生实验,美好的丑陋的欢乐的哀伤的圆满的破碎的,被收容在各种盒子里,往往这盒子里只有一个人时是他最真实的表现,两个或三个人时,他们或赤诚相见或假惺惺表白,可以说人数越多真诚度越小。并不是所有盒子里的人都情愿相守,可他们不得不旷日持久锲而不舍地守在一起(尤其是为工作守在一个盒子里的人,每天准时来相会持之以恒忠心不二,那才叫滑稽),相互猜忌相互冷漠相互攻击心早已经分离,去往那个无法待在一个盒子里的人那里,不得不承认上帝的安排是个误会或者是对他们的惩罚。有的时候,一个大盒子吸纳进好多人,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从四面八方而来,就像磁铁吸附一片碎铁屑,大多铁屑争先恐后不得来迟,少数铁屑需要来迟显示其与别的铁屑不同,他们开车步行搭乘,直接间接迂回,情愿不情愿半推半就半真半假被一个看似巨大的命题召唤到一起来。那大盒子的门就像一个按钮,被吸附进来的人同时进入同一个运行程序,或者他们被统一实施了咒语,集体表现出他们在小盒子里完全不同的风韵。明明是刚诅咒过对方,这会儿热情握手拥抱,如隔三秋的热烈;明明是刚才赤裸相拥海誓山盟像机器的齿轮完美咬合着激烈运转的两个人,这会儿如同陌路对面不相识或者君子之交淡如水;明明是刚反对过的,这会儿热烈拥护,刚才还心灰意冷,此刻全力热爱大加赞美。举杯,鼓掌,表态,欢喜,逢迎,完全同意,高度统一,热烈拥护……据定位系统数据分析,人在大盒子里说的话真实度为32.125%,当然,他们在小盒子里说的真话也不是100%,大概平均值有51%吧,其余的可信度在空中漂移,根据情况起伏变幻,这个起伏变幻的曲线及规律性目前本系统还没有测出一个准确值。
本系统为新产品,会偶尔呈现出性能不稳定,或者短时间内丢失追踪对象,不过没关系,所有新生事物都有其不稳定性,科学家正在一点点解决这个问题。
科学家在几天前的晚上开车送一个女人到达小街24号。他们走错了路。他们这个晚餐一开始就不顺利,从此地到彼地只有不到五公里,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北京大得令人绝望,北京是人的海洋车的海洋,每个人都如一粒尘土,只能身陷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不可能按你个人愿望顺利前行。有那么多外地人来到北京,往往他们在自己的家乡过得很好,要什么有什么,却果断地扔下那一切,到北京来。精英在北京,爱精英的人,来追随精英,结识精英,看望精英,他们对精英心向往之还不行,还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的身体搬运到精英身边,伺机奉献或攫取,哪怕是一个夜晚的获得。北京被滚成一个无可比拟的巨大雪球。他们被喧哗与骚动包围共进晚餐,吃完饭他们找不到车,地下停车场巨大,有三层,带拐角,并且在其中一层不相通。就像遇到了鬼打墙,找车用了二十分钟,在三层楼之间上去下来。女人是个急脾气,女人来自一个批量生产急脾气的城市,女人又认为北京是个容易让人发脾气的城市,要是她一个人,她早就火冒三丈了,可她这会儿正春心萌动,她看到科学家那么耐心,条理清晰逐个排除一点点分析,她也就表现得十分温柔,跟在他身后,小鸟依人的样子。幸亏科学家聪明,他记得他停好车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一个大楼上的巨幅广告,那是个美女作的卫浴广告,美女的牙齿比那些洁具还白。他像个孩子般大声说,就是那幅画,我停好车的时候那画就在窗外。科学家以美女的牙齿为坐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车。在一个立交桥该左拐的时候却直走了,在北京这意味着一失足成千古恨,那么他们应该在下一个几公里外的路口调头走回来,也就是说,转个360度的弯,可科学家只转了270度,直奔前方,走到路灯稀落车流稀少,再看路标,就要到去往沈阳的高速公路。科学家说他对北京不熟,他去过五十多个国家,在美国的好多州都工作过,他虽然回到中国了可他大部分时问到世界各地交流,他下个月还要到欧洲去,推广他这个GPS心灵定位系统在全世界的应用。他不显年轻也看不出英俊,可她却对他春心萌动,她萌动的是科学家这个名词而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她疲倦的身躯里不断有强光闪烁,从吃饭时就开始闪了,这是我采集的数据,用人类的观察是,她一直在扭捏作态,故作纯真,提一些愚蠢的问题,这是女人的惯用伎俩,其实有点小儿科。可科学家中招了,科学家在数据信息领域是个天才,可在男女情感方面无从把握,他边回答问题边深情地注视女人那猜不出年龄的面容。走错路也不是多恼火的事,本来一个小时的路程走了一百分钟。第二天一早科学家给女人来了短信,说把那篇她感兴趣的文章发她邮箱了,女人说昨晚回去顺利吗真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科学家回说没关系正好可以多交流。这样,我遇到了那个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或者,这个女人,用她不屈闪烁的信号引起我的注意,在茫茫人海中我不得不一次次将我那如男性生殖器般的镜头对准她。p1-4
周碹璞是一位文学资质纯正、起点相对较高、有良好的写作前景的作家。她的短篇小说,不像传统的小说那样截取一个生活的横断面,而是多取于一个内省的视角,带有强烈的内省性和自我意识,有强烈的独白性质。
——评论家陈福民
这些短篇小说有种古怪的质地,它们都有着一种非同一般的、活生生的,甚至是热气腾腾的力道,就像劈面走来的一个陌生人,你躲都躲不掉,只有与之狭路相逢。
——青年作家弋舟
她的淡淡之下,有着浓浓的悲怆,烈烈的愤怒——所以才有了那样文字,写的是俗世岁月,平常人心,却又写得刀光剑影,霸悍生风。玉到底有着石头的基因,她是硬的,对这个世界,她愿意了解却不愿意妥协。
碹璞是一个直面小说难度的写作者,在向一个比当下更为长久的场域发声,有些累,也有些寂寞,不知道这种努力会不会变成徒劳,但她坚持着。
——青年作家计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