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堂”的原因很多。几个馋嘴师哥把师父买回来放在冰箱里准备第二天吃的熏鸡偷出来分吃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在董老师的鼻烟壶里倒进了胡椒面了;一个小学生在台上尿了裤子了……都可以连累大家挨一顿打。
“打通堂”给同科的师兄师弟留下极其甘美的回忆。他们日后聚在一起,常常谈起某一次“打通堂”的经过,彼此互相补充,谈得津津有味。“打通堂”使他们的同学意识变得非常深刻,非常坚实。这对于维系他们的感情,作用比一册印刷精美的同学录要大得多。
一同喝三合油,一同挨“打通堂”,还一同生虱子,一同长疥,三四年很快过去了。孩子们都学会了几出戏,能应堂会,能上戏园子演出了。郭庆春学的是武生,能唱《哪吒闹海》《蜈蚣岭》《恶虎村》……(后来他当了老师,给学生开蒙,也是这几出)。因为他是个小白胖子(吃那种伙食也能长胖,真也是奇迹),长得挺好玩,在节日应景戏《天河配》里又总扮一个洗澡的小仙女,因此到他已经四十几岁,有儿有女的时候,旧日的同学还动不动以此事来取笑:“你得了吧!到天河里洗你的澡去吧!”
他们每天排着队上剧场。都穿的长衫、棉袍,冬天戴着小帽头,夏天露着刮得发青的光脑袋。从科班到剧场要经过一个胡同。胡同里有一家卖炒疙瘩的,掌柜的是个跟郭庆春的妈差不多岁数的大娘,姓许。许大娘特别喜欢孩子,——男孩子。科班的孩子经过胡同时,她总站在门口一个一个地看他们。孩子们也知道许大娘喜欢他们,一个一个嘴很甜,走过跟前,都叫她:
“大娘!”
“哎!”
“大娘!”
“哎!”
许大娘知道科班里吃得很苦,就常常抓机会拉一两个孩子上她铺子里吃一盘炒疙瘩。轮流请。华春社的学生几乎全吃过她的炒疙瘩。以后他们只要吃炒疙瘩,就会想起许大娘,吃的次数最多的是郭庆春。科班学生排队从许大娘铺子门前走过,大娘常常扬声叫庆春:“庆春哪,你放假回家的时候,到大娘这儿弯一下。”——“哎。”
许大娘有个女儿,叫招弟,比郭庆春小两岁。她很爱和庆春一块玩。许大娘家后面有一个很小的院子,院里有一棵马樱花,两盆茉莉,还有几盆草花。郭庆春吃完了炒疙瘩(许大娘在疙瘩里放了好些牛肉,加了半勺油),他们就在小院里玩。郭庆春陪她玩女孩子玩的抓子儿,跳房子;招弟也陪庆春玩男孩子玩的弹球。谁输了,就让赢家弹一下脑锛儿,或是拧一下耳朵,刮一下鼻子,或是亲一下。庆春赢了,招弟歪着脑袋等他来亲。庆春只是尖着嘴,在她脸上碰一下。 “亲都不会!饶你一下,重来!”
郭庆春看见招弟耳垂后面有一颗红痣(他头二年就看到了),就在那个地方使劲地亲了一下。招弟格格地笑个不停:
“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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