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巨轮在“千岛国”——印度尼西亚曲曲弯弯的海域里缓慢地行驶着,它从三宝陇港到了雅加达港……在离开这个国家之后,轮船驶入无边的太平洋时,顿时感觉到它的速度飞快了起来。海鸥低空翱翔,从伫立在甲板上扎红绸发结的姑娘身边掠过,18岁的陈基娘,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哦,飞吧,飞吧!向北,向北!快快飞向那北斗升起的地方……
1954年,一个炎热的夏天。海轮经过几天几夜的航行,终于在一个清晨抵达香港。旅客们纷纷上岸。黑洞洞一片模糊的楼房,它的顶上挂着英国的米字旗。听说,深圳桥的那边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陆了。一帮拿着棍棒的巡捕,像赶什么似的(啊,姑娘想起来了:这不是在赶“猪猡”吗?)把他们赶过了哨卡。过了那座桥,刚刚天亮,一眼就看见了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陈基娘双脚并拢,肃然立正,深深地弯腰90度,连连鞠了3个躬。祖国亲人解放军拉住了她的手说:“欢迎,欢迎!你们辛苦了……”话还没有说完,陈基娘已是热泪满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笨猪!”这句口头禅,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里,似乎是对黄皮肤的华人特有的一种称呼。陈基娘的心灵里,从小被刻上的一个耻辱的烙印,至今没有磨灭:在异国他乡经常像“猪猡”一样被赶来赶去。父亲为了养活一家七八口人,经商卖杂货,从文池兰搬到日惹,从日惹又到三宝陇,从三宝陇又搬家……陈基娘当然就跟着到东到西。
她永远忘不了目睹的一幕惨景:就在木拉比活火山口附近的山林里,一群野孩子窜到树林里去玩耍,她第一个发现被刺刀挑开肚皮的叔叔和阿姨的尸体横躺着。基娘疯一样地逃奔回家,一头扑在外祖母的怀里。世上发生的一切,那瞬间被柔和温暖的怀抱所隔绝,但凶残的触角像射线一样,从不间断地向幼小的心灵刺来,简直无法阻挡。
为什么?为什么?在日惹上初中的姑娘,渐渐感觉到因为没有生活在祖国母亲真正的怀抱之中而缺乏安全感。
姑娘倔强起来了:她参加了进步华侨青年组织。学生会主席被当局逮捕了,她和大家一起,冒着生命危险,上街抗议游行;又跟同学们搞募捐活动,欢送一批批华侨回归祖国。她已经不是一个野孩子了。
她知道祖国人民在共产党领导下,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人民当家作主,搞生产、闹建设、男女平等……她瞒着父母偷偷地加入了“回国同学会”,立下了回国的誓愿。
父亲是出于爱护女儿(因为她参加的活动,难免有被抓去坐牢的危险),还是舍不得骨肉分离?老人知道这事后,坚决阻拦。“中国人多,也不稀罕你们回去!”“留下来可让你上大学,只要经常见面就行了。”“要么就别上大学了。你大姐以前也闹着要回国参加抗日,我就采用这办法,干脆不上学,还可以帮家忙。” 陈基娘说理也不行,撒娇也无用,终于采用了不吃饭的办法,对付严厉、可怜的老父亲。她绝食了。绝食到第三天,基娘不能起床,父亲勉强答应了女儿的要求,但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等冬天再回国;第二,从现在起在家不去上学,不准参加一切社会活动,不许与同学来往。聪明的姑娘识破了父亲的“缓兵之计”,自己也提出了条件:白天在家帮忙,晚上请老师来补课。于是,她利用补课机会联系老师和同学,又通过一位老师巧妙地向父亲活动,不久又重新上了学。
陈基娘加快了回国日程的安排。在华侨同学的帮助下,买了一张票价最低廉的底层地铺船票,登上了开往香港的海轮。
姑娘真的要远走高飞了。无奈的父亲、母亲拖着小弟慌慌忙忙赶到三宝陇码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的亲人给姑娘送了一笔“嫁妆”:衣服、杂物、自行车、照相机等;父亲还专为她付钱,换了一张床位票;当母亲抖抖索索的手,将一条黄澄澄的金项链,塞到女儿手里时,陈基娘也有点心酸了……
这位华侨姑娘很快从祖国的南方大门广州,到了即将东流入海的长江之滨南京,被保送进了南京师院附中,当高三插班生。毕业后,她考上了北京地质学院,在一片“社会主义好”的欢歌声中,来到了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
对于心田里似乎早已熟识,但在现实中却是完全陌生的祖国生活,陈基娘每时每刻、一举一动,都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吃饭用筷子不习惯,解手用“手纸”不习惯,不能天天洗澡不习惯。有一次,还是去参观游览哩,往返大约只走了10来里路,就觉得脚步不协调,脚掌还起了泡。难怪她不习惯,姑娘在海外,一里地也要骑自行车,远路是有包车的。
陈基娘毕竟已经生活在祖国母亲的怀抱之中,周围有个强大的集体温暖着她的心,而自身发出的无比力量的源泉,来自她心中已经竖立起来的缀有五颗星星的红旗。
这位华侨姑娘被动听的政治报告吸引住了。那些足以使人激动得掉眼泪的“忆苦思甜”,还有悲壮的革命战斗故事,使她对神圣、庄严的祖国更加热爱、万般神往。最初,陈基娘在操场上听大报告,最怕有小蚂蚁爬到身上来,坐立不安,有时还惊叫起来。现在,开这种大会,和同学们一样都盘腿坐在草地上,一坐就是三四个钟头。这个在印尼中爪哇岛长大,围着水稻田里那几个人也不能抱合的大榕树,嘻嘻哈哈“捉迷藏”的野小孩,现在变得这样的恬静、善思、有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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