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布林还没到家,手机就响了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不肯购置手机,因为他本人是个工程师,他不信任这种玩意儿。让一个有害辐射源紧贴着脑袋,难道就没人在心里犯嘀咕?但是伊布林有老婆,有两个孩子,还有一堆同事,总有人抱怨联系不到他,最终他让了步,买了一部手机,并且当即让售货员帮忙人了网。他不情愿地发现自己居然觉得这东西很不错,造型精致,触手光滑,优雅美观。此时,它蓦地响了起来。
他犹豫着接了电话。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要找一个叫什么拉夫的。也许是拉尔夫或是劳尔夫,他没听清。
错了,他说,打错了。那女人道着歉,挂掉了电话。
晚上,第二个电话来了。“拉尔夫!”一个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叫嚷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了,你这傻蛋?”
“打错了!”伊布林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十点都过了,他老婆气呼呼地看着他。
男人道了声歉,伊布林关了机。
第二天早上,手机里有三条留言等着他。他在去上班的城铁上挨个听了。一个女人咯咯笑着要他回电话。一个男人大吼大叫着要他马上过来,否则就不等他了,电话里杯盘叮叮当当的,还有音乐声。然后又是个女人:“拉尔夫,你究竟在哪儿?”
伊布林叹口气,给客服打了电话。
不会吧,一个女人的声音疲倦地说,不可能有这种事。号码不可能是重复的,每个号码都设有多重安全保障。
“可这事儿偏偏叫我撞上了呢!”
不会的,那女人说,不可能。
“那您看现在该怎么办呢?”
她说她也不知道,但是不可能有这种事。
伊布林张张嘴又合上了。他知道换成别人早就发火了,但是他不会,因为他生来就不会发脾气。他摁下了挂机键。
过了几秒钟,手机又响了。“拉尔夫?”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不是。”
“什么?”
“这个号码是……由于疏忽……您拨错了。”
“这明明是拉尔夫的号码嘛!”
伊布林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了外套口袋。城铁上人挤人,今天又得站一路了。这边一个胖女人紧贴着他,那边一个小胡子男人像死敌一样盯着他。在伊布林的生活中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他心烦,因为妻子没有头脑,读很多浅薄的书,做饭又难吃。他心烦,因为没生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女儿又不亲他。他心烦,因为听得见薄薄的墙壁那边邻居的鼾声。而尤其让他心烦的,是高峰期的城铁,总是这么逼仄,这么拥挤,气味更是前所未有的恶浊。
不过他喜欢他的工作。他和十几位同事坐在明亮的灯光下,检修全国各地的经销商送来的故障电脑。他知道那些会思想的小芯片是多么脆弱,又是多么复杂和神秘。没有人全面细致地了解它们,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它们会忽然停工,又忽然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大家并不去查找其中的原因,只是把配件换一换,让机器运行起来就行了。他常常想这个世界是多么依赖电脑,但他也知道例外总是有的,如果它们分毫不差地做完该做的事,那几乎算得上半个神迹。晚上,在半睡半醒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的幻象——所有的飞机,所有的电子控制武器,所有的银行计算系统——会让他心神不安,有时甚至会让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时候埃尔柯就生气地问他,为什么他不能安安静静地躺着,难道她要和一台水泥搅拌机同床共枕吗,于是他向她道歉,一边想起母亲曾说过他是个非常敏感的人。
走出城铁,手机又响了。是埃尔柯打来的,要他下班的路上去买黄瓜,他家那条街上的超市里黄瓜现在特别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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