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生母早逝继母凶暴
在呱呱落地还没有记忆时,父亲就失去了亲生母亲,当然也就丧失了受到母亲呵护的权利和幸福。亲生母亲姓魏,家住辉县西关,其余一概不知,也不知年纪轻轻的母亲因何过世。
三岁那年,父亲有了一个漂亮能干的满族继母,但是继母心地却不漂亮,行为也不磊落。到底是没有血缘,母子是不可能连心的。如果继母稍有爱心,能视继子如己出也算幸运,可惜她既凶残粗暴又无知,再加上丑陋的心地,父亲的遭遇可就惨了。
结果还不只是一个“惨”字能形容这对母子的关系。父亲形容他的继母,根本就是精神分裂、泼妇骂街那一型的狠毒恶妇。她没受过教育、颐指气使,常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对着我爷爷破口大骂,还牵连祖宗三代一块儿骂进去;家里叫骂不过瘾,还蹭着鞋到大街上,越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地方,越是让她兴奋;她一面走,一面挥舞手势,以高八度的嗓音高声叫喊,有一个成语“泼妇骂街”,可能都还不够诠释得贴切。
西方有一句话:“上帝不能跟每一个人同住,所以赐给他一位母亲。”上帝也赐给父亲一个母亲了,只是又夺了回去,换一个更“聪明”、更凶残的罢了。
一个能让人公认是聪明的人,必定在各方面的表现都很亮眼,也必定是反应灵敏、能言善道、辩才无碍、谦虚多礼的。但也有许多自负、自傲的聪明人,却只会表现强势凌人的嘴脸,实为夸辩之徒,坐议立谈无人能及,临机应变却百无一策,如果还仗着几分聪明或权势欺人凌弱,就足以显明,这个聪明人有多么肤浅和丑陋。我想,这种自认聪明的人太多,而没有智慧的言谈行为,至终一定遭人鄙视。
父亲的继母祁氏,正是个聪明、漂亮、能干的妇人,曾经拥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但这种不是智慧的聪明,就让她彻底走样了。最疼爱父亲的嫡亲姐姐郭育英女士,大父亲六岁,在继母进门之后就被迫草率嫁人了,当时她才读小学二年级,因此被迫停学。
此后,父亲每次闯祸,都是由已经出嫁却不幸丧夫、同样贫苦的姐姐帮忙应付。父亲难过地说,当时他处于浑沌的年龄,不懂体恤姐姐的苦心,经常惹她伤心落泪。
父亲的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最疼爱他的人,更是那个时代的受害者,因为缠着小脚、不太识字,她无法维持自己的生活。
一九四〇年,父亲为了逃避继母的陷害而匆匆离家。九年之后,他被内战的战火驱逐到了台湾,四十年后的一九八八年十一月,才得重返故土。回到河南老家辉县祭祖坟时,他的姐姐已于前一年逝世,临死还拿着不争气的弟弟写来的家书,叫别人念给她听。言至于此,父亲已经泪流满面。
父亲从小就跟继母所生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在待遇上不同,亲生骨肉与继子当然不同,在吃喝生活上也当然多有分别。每天早上弟妹喝牛奶,吃荷包蛋,可见当时这户人家的生活水平不低,绝对是在小康之上。但是父亲什么都吃不到,因为没他的份儿,他就只能喝白开水。而唯一有份儿的,就是挨骂、挨打、挨饿。
父亲看着弟妹享用这些热呼呼、香喷喷的佳肴时,总是瞪着大眼,口水淌淌而下。只有那么一次,他喊道:“妈!我也要吃。”只见继母冲进房门,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小脸霎时留下鲜红的掌印。继母诟骂说:“你这个没出息的叫炮头,你也配吃?”从此之后,他就断了这个要吃荷包蛋和喝牛奶的念头了。
每一次,父亲都用自己的衣服袖子擦干口水,边咽口水边走出房间,依旧饥肠辘辘。
父亲的继母就这么趾高气扬、毫无顾忌、目中无人。这个家庭也因此常常发生争吵闹剧,而且再三上演,愈演愈烈,却又歹戏拖棚,在父亲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此时,他还不知道继母不是亲娘,仍跟别的孩子一样,充满了孺慕之情,多么渴望能在母亲的怀抱里享受片刻温暖,然而,在他童年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父亲发现亲娘原来是继母,不但有前夫,还有一个女儿。父亲的性格敦厚,也没特别怨恨。在他记忆中,继母对他也有过和颜悦色的时候。一个夏夜,他光着脊背趴在院子里一张竹床上,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爷爷郭学忠先生正出门,继母穿过院子时关心地说:“快回去房间睡觉,这里会受风寒的。”没一会儿又轻声重复一遍:“快回房睡觉吧,这里会着凉的。”听在这个几岁小男孩纯洁幼弱的心里,顿时全身暖和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精神上得着了母爱的安慰。于是趴在那里,咀嚼这份母爱,渐渐地进入梦乡。
这真正的美梦,眨眼间就破灭了。继母折返时,突然劈头盖脸地朝着父亲一阵暴打。美梦还在做,父亲就被打醒了。脸上的血顺着继母戴着戒指的手指流出来。他根本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到继母尖声叫骂:“你这个叫炮头,你爸在家你就仗势不听话,叫你回房睡,你就偏偏在院子睡,让你爸爸认为我不疼你是不是?现在你爸爸不在,你还仗势谁?看我怎么修理你。”这一阵胡打蛮打,他遍体鳞伤、头重脚轻地拖着满身的疼痛,逃回屋内。
父亲从小就爱看书,也爱买书来看,一些儿童读物,让他积欠将近两块钱的书款,当时学校的伙食费一个月才三块钱。这笔庞大的数字,逼得他只有暗自写信向许昌的父亲求救。然后痴痴地等着金钱的救援,没想到换来一顿更严厉的毒打。
原来继母收到丈夫来信,要她帮忙还债。有一天,继母将父亲叫到跟前,关上房门,面带微笑地用一根大拇指粗的麻绳,绑住他的一条腿,接着反绑两只手臂。他意识到事态好像严重了,可是继母又笑容可掬,不像要动粗的样子。他小脑袋瓜还在转啊转的一瞬间,一条细竹条劈头闪了下来。他的手脚都被绑着,哪有办法挣脱逃走,于是在枪林弹雨似的竹条闪光之中,他跪下来哀号:“不敢了!不敢了!”为什么挨打?他也根本不知道,只是借着“不敢”来求饶。继母脸上的笑容早就变成狰狞的嘴脸,说道:“你长大了,会给爸爸写信了,是不是?”求饶并不能让继母气消,紧接着竹条如雨下,噼里啪啦不定点地遍布在他的全身上下。
父亲双手被反绑无法抱头。只能将头埋到床下。让脊背和双腿承受所有的攻击。终于,呼天抢地的哀号声,引来了大家的营救,他们把房门撞开大叫道:“太太!你会打死他的!”这样,父亲才逃过一劫。
父亲好几次跟我们一同回忆这段无法抹灭的悲惨童年时光。他还叙述有那么一次,放学时倾盆大雨,他知道不会有人来接,就冒着大雨冲回家,还期待慈母心疼地紧紧拥抱着他。结果只听到一声吆喝,暴怒的继母跳起来就是两记耳光,骂道:“你这个叫炮头,你知道你爸爸今天回来,故意淋给他看是不是?那我就打给他看。”就这样,他又挨了一顿毒打,经过家人的劝解。继母才松开手。父亲逃回小屋,脱下湿透的衣裤,钻进被窝里不断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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