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背起行囊,走出家门。此刻,我想到著名导演李安的一句话:“最好的电影,不是你说了一个多好的故事,而是你在观众心里激起了些什么。你不要企图把你的感受告诉大家,没有人看你,他们是在看自己。”
上午9点,我到达北京首都机场T3航站楼。根据行程安排,10点,参访团一行在6号门内、中国海关标志前集合。
近10点时,见芦晓民居士、宏用尼师、宏诚尼师到来。芦师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呢?”我也感觉诧异。他给明影法师打电话咨询。明影法师说:“因为要托运的行李多,临时改在3号门内集合,你们过来吧。”
在3号门内的行李托运处,见到了四祖寺明基大和尚,却没有见到柏林禅寺明海大和尚。明影法师说,海和尚到苏州西园寺参加活动,晚上与持顺法师从上海飞台湾。
前天,明影法师夜半来电,问“如何介绍你的身份?”我说:“就写‘作家’吧。”
“作家”,在禅门公案中,专指禅师。我虽然不是禅师,但因为学禅,因为喜欢写作,有幸成为读者喜爱的佛教文学作家。
我之所以能写出弘扬禅文化的相关图书,要感恩三位大师:一是净慧长老,他的文字般若,将我领入佛门,亲近三宝;二是圣严长老,他感慨“佛教这么好,知道的人这么少,误解的人这么多”,令我深思自己能做点儿什么;三是星云大师,他“以文化弘扬佛法”的愿力,促我奋进,努力写作。
我发愿,尽形寿以文学的形式向更多的人介绍佛陀的智慧与慈悲,祈愿凡与我结缘的读者,都能“因指见月”。有时细想,文字于我,虽是一种执著,但何尝不是适用于我的净心法门?
起飞时间为12时25分。由于航班抵达北京时间延迟,起飞晚了20分钟。
我的座位是39K,靠近舷窗。视线的右前方,是飞机银亮的右翼。机翼把我的视线做了分割,让我只能看到天空与大地的一部分。是的,只能看到一部分。当然,即便没有机翼遮挡,人眼里的世界,也只是这世界极少的一部分。
起飞后,我在机载娱乐系统中的“空中影院”选择了美国影片《环太平洋》,然而海底怪兽与人类的决战,并未能吸引我。我从背包里取出了《雪洞》,继续深入了解那位名叫丹津·巴默的英国女子在喜马拉雅山上修道的故事。在海拔5000米的高处,在6平方米的洞穴中,在一35℃的严寒里,她孤身一人在长达12年的时间里,禅坐观心。
丹津·巴默说,闭关期间,内心的妄念是她唯一的敌人。她必须要面对自己内心中生起的种种妄念,这些妄念是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诱惑,在静心时才爬出来折磨她,它们披着各式各样的外衣,其本质是愤怒、妄想、渴望、贪婪等人性深处的恶,她必须坚持自己的初心才能在禅垫上继续坐下去……
这些妄念,就是方才影片中隐匿于太平洋底的怪兽。当人的心被许许多多的事物占据时,他感知不到内心深处的妄念。只有当他静心时,这些妄念才开始清晰地呈现。闭关者无止境地艰苦努力,夜以继日地不断重复相同的咒语、观想与静心,将自己置身于相同的场所,坐在相同的地方,周而复始地做同样的事,就是与心中的怪兽决战。
闭关静修,绝非逃避。在世俗生活中,当人们遇到问题时,可以打开电视机消遣,可以拨通电话与朋友倾诉……在闭关的环境里,你只能和自己的心相处,你所面对的困境,只能从心中找到解决的办法。
闭关的目的是开悟。而开悟,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层次的精神升华。
书上有几页黑白照片,再现了丹津·巴默闭关山洞的简陋。然而,照片的说明文字告诉我,在这个简陋的闭关房内,在她借岩壁搭建的书架上,经书却用黄色的布包裹好,排放整齐。这让我想到明海大和尚在五台山闭关圆满,回到柏林禅寺后的一项提倡:“制作包经布、包袈裟布”,以示对佛法的尊重。
在闭关房里,丹津·巴默不让灰尘落到经书上,也不把经书放到有灰尘的桌子上。她知道,对法的尊重,实际上是对心的成就。包裹经书,不是外在的形式,而是内在的仪式,是心灵的需要。
空乘人员送来餐饮。飞行中的蔬菜午餐,仅几块水果,一只小面包。侧目舷窗外,是无边无际的云海。只看到云雾在机翼上划过,而机翼不动,如在梦境中。飞行信息提示,云海下面便是台湾海峡。
此刻,想起几句古诗,如“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又如“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舷窗外,右前方,远远地飞过一架飞机。
头顶上方,涌现出一束强烈的阳光。“大日如来”,脑海中突如其来的意象。诸佛菩萨是无尽的光明,所以《心经》说,“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大神者,大慈悲;大明者,大光明;无上、无等等者,大智慧。
如丝如缕的流云划过机翼。在阳光的照耀下,机翼上升腾起一片彩色光,瞬息即逝。然而,过了一会儿,云朵上空出现了彩虹,机翼乃至整个飞机,都被彩虹一样的光芒笼罩起来。是的,此刻,我想到了拍照。然而相机在别处。我轻轻地拍了拍邻座的张振堂居士,他在打盹。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也瞪大了眼睛。他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在看到彩虹这件事上,我可以为你做证明。”
飞机前行,机翼上流动着多彩的虹光。
张振堂居士,河北人,已过知天命之年。1996年,他在河北赵县柏林禅寺初识净慧长老;2003年,他追随长老到湖北黄梅四祖寺,一住十年。张居士是做工程出身的,因此,在寺院建筑方面,他成为长老的得力助手。用他的话说就是:“也没做个啥,就是师父动动嘴我动动腿。”
张居士看我在记事本上写字,感慨道:“年轻时,我也喜欢写东西,如果后来不放下,跟你就干一行啦。”我说:“你用砖瓦建造有形的殿堂,我用文字搭建无形的殿堂。说来说去,咱们还是干一行的。”
飞机穿越云层下降。出现在视野里的景致,越来越清晰,大地、绿树、林立的建筑物、延伸向远方的道路、道路上奔驰的车辆……
云层之上,阳光明媚;云层之下,台北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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