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8岁那年,同单元房的芳邻终于搬走了。最该松口气的是我老爸,因为老妈是火爆脾气,经常因为鸡毛蒜皮和邻居发生龃龉;大家都在同一单位上班,微妙的关系实在难以拿捏。
上世纪60年代中期,北京的城市住房异常紧张,在我们机关家属大院,楼房里的一套单元房要住上两家甚至三家人。我家住在三室加一条狭窄过道的单元房里,占了南北通透的两间套房,另一间朝北的房子是别人家,一般都是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妇,等有了小孩儿他们就搬出去改善住大房。那时候分房政策很特别,如果你家有一儿一女就可以分到三室,如果是“同一品种”——都是女儿或者儿子,就只能分到两室。像我两姐妹这样的家庭只能和别人合住。老妈偶尔也抱怨几句,说如果妹妹是男孩子,我家就可以独占一个单元了。
搬走的邻居男的姓洪,和我家关系素来不睦。两口子都是那种眼睛朝天走路的高傲人,一般人不入法眼。他俩是学外语的,学的是一种叫什么柏柏语很生僻的语种,非洲人使用的,如果只呆在中国一辈子也用不上几次。学小语种其实也有风险,国家之间如果不和,你就要在冷宫里无休止地翘首等待,像王昭君一样,非要等到匈奴的呼韩邪单于来娶才有出头之日。
忽一日,匈奴人真的来娶了——据说某个国家领导人要去阿尔及利亚访问,急需柏柏语翻译,拐弯抹角地找到了洪姓邻居。单位领导当宝贝似地捧着,尽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改善住房就成了头等大事。可单位有言在先,新婚夫妇要等到有了小孩才能调换房子,他俩尽管十二分的努力,却始终没见动静。
于是,两口子找了许多必须换房的理由,其一是我外婆总把泡菜坛子放在走道上,怪味熏天让他们无法看书学习。外婆是四川人,喜欢用圆白菜、胡萝卜、莴笋等蔬菜做泡菜吃。过道里放着一个古铜色大肚子小口儿的土陶坛子,里面放些凉透了的白开水,倒进白酒和盐、糖、花椒之类,再将蔬菜放进去,用一个碗倒扣在坛口,沿口还放些水用于密封。一两天后拿出来吃,酸酸的,爽爽的,很有味道,但那味道充溢着过道,让芳邻很不爽。
此外,外婆做饭时喜欢用花椒和辣椒炝锅,“刺拉”一声,锅里冒出白烟和一阵浓烈的椒香,我从小就喜欢这味道,却让来自江浙的邻居不堪忍受。他们向领导倒苦水,领导便找我父亲谈话。父亲回来传达给老妈,老妈立刻跳起脚大声发泄不满,吓得老爸连忙关上房门,生怕给邻居火上浇油。在老爸的一再规劝下,我家的泡菜坛子被搬进屋里,炒菜不再用花椒和辣椒炝锅。可洪姓邻居还是不满,又抱怨我两岁的妹妹爱哭闹,搞得他们晚上难以人眠。我母亲当过兵,泼辣而且厉害,性起时有点儿梁山泊好汉不怕天王老子的劲头,于是,邻里爆发了战争。吵架声几乎把全楼的人都惊动了。之后,洪姓邻居便顺理成章地搬家了。
邻居搬走后,我们全家都感觉很爽。两家人共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免不了磕磕碰碰的。早上起来上厕所总有争夺无名高地的感觉,似乎谁抢到了谁就占领了制高点。那时因为周围多数人都是这样合住的,因此我从来不妄想自家人能独住在一套单元房里。
可是好景不长,听说很快又要有新邻居来了。为了避免战争,老爸提前打听到新邻居是个从印尼回来的归国华侨,四十多岁,脾气秉性都有良好口碑。
一天,我正独自在家享受着一人占有三间屋子的快乐,忽然听见敲门声。开门时,外面光线强烈,只在朦胧中看出是一男一女,看上去,女的年龄更大些。
“小朋友,我们是来看房的,要和你家做邻居了。”那个阿姨笑着对我说,很亲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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