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夏,西安暑热难耐,于是和几位朋友一道去了旬邑。据说那里地处陕甘,很凉快。
从西安乘车出发,大约三个多小时便到了旬邑县境内的石门关。这是子午岭伸向东南的一条余脉,也是峰峦叠翠中一道有名的隘口,传说石门关的成名不仅由于它是关中北部海拔最高的一座山峰,而且与秦始皇的太子扶苏有关。当年秦始皇外出巡游驾崩,赵高和李斯假传诏书,让扶苏和胡亥同时从两地返回咸阳,约定谁先赶到谁便为王。扶苏星夜兼程,却仍然无法如愿,当他途中听到胡亥已经抢先登基的消息时,由不得忧愤填心,大吼一声,拔箭怒射,放言:箭指何处,我当在何处安身。结果箭被石门挡住,至今石门上仍有箭簇怒射的弹洞。
是真是假,我们没有考证。
但我们却一致喜欢上了这里。
这些年交通便捷,大家天南海北地跑,见识过许多美景,但是真正原生态的景观却实在是太罕见了。几乎所有的山水中,总是有一些现代的东西在破坏着那种完全自然的环境美:不是电线杆矗立在绿草茵茵的河道旁,就是崖顶上陡然出现着电视接收天线——从新闻的角度说,这是生活好起来了的表现,但对旅游者——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妄图睹物抒怀,妄图借山水而发思古之幽情的旅游者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但在石门关前,我们却感受着一种少有的惊喜。
站在关前,远远近近的山水树木尽收眼底,群山起伏,苍茫无际。满目绿荫从近处开始向远处延伸,先是深绿、浓绿,而后浅绿、淡绿,之后是深是浅是浓是淡竟无法说清,教科书上告诉我们说空气是无色无味的,但那原本的绿色在净无一尘的空气中竞悄悄地变幻着色彩,由鲜润而苍茫,由明皙而朦胧,绿色伴随着山体一直向极远处伸展,直到与蔚蓝色的苍穹融为一体。那种辽远壮阔,那种博大深邃,都使我们不仅留恋和赞叹。
也许由于树木多,这里的空气都是凉飕飕的。八月大暑,不动自汗,在城市里每天如置蒸笼。而这里却完全不同,阵阵凉风从路旁的树林中飘冉而来,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我们浑身上下的燥热之气轻轻拂净。以致大家由不得品咂起广东人最喜欢用的那个“爽”字来。一个爽字,愉悦之情全显,何等贴切!
钻进树林。那棵棵相连以致密不透风的松林,那铺满落叶以致踩上去柔软若绵的土地,都仿佛在告诉我们这里是一片古老而纯粹的树林,由于树木的遮盖,树林中的光线十分暗澹,也由于树木的封闭,空气中再无异味,只低低地飘散着一股泥土的气息,同行中有人深吸几口,连连赞叹,说过去在书本上读到泥土的芬芳。曾经不以为然,觉得是文人墨客的矫情,没想到泥土竟然真是香的。
树林中万物齐备,却又万籁俱寂,大家一齐驻足,屏息静气地感受着树叶的抖簌和根枝的伸展,却突然间松风无动,泉呜全消,仿佛我们这群外来人惊扰了这里原本的安宁。正当大家不知所措之际,陡然有了一声蝉的呜叫,仿佛被这声呜叫所惊醒,蛰伏在枝顶叶梢的蝉群竞热烈而激昂地一起高唱起来,声音又引发出蟋蟀们的兴致,于是夏蝉秋蟋、松涛林泉竟一起轰鸣起来,刹那间丝弦盈耳,鼓号不绝,风雨雷电平地起,兵戈铁马排山来。直听得大家忘乎所以,瞠目结舌。
有了这样一出生命的演唱和礼赞,我们无法不感慨森林的魅力,秋虫夏蝉的魅力。无法不由此谈及生活的本质,进而谈到自然的本质和生命的本质。大家突然觉得心头有一惊又有一喜,整日在城市的喧嚣里奔波争斗。说竞争也罢,说拼争也罢,说奋争也罢,总离不开一个争字。我们已经习惯了讲斗讲争。但是应不应当再想一想不斗不争。其实,人间万象,争固可喜,不争亦可贺。只讲斗争是过激。完全不争是颓废。与天争,与地争,与自然界中的一切争,仿佛惊天裂地,英雄气概,却终归难究其好。万物制衡,争要适度。或许,大道无争,和谐相处,这才是人和自然共生共存共融共进的最高境界。
夕阳西下,我们终于结束了在树林中忘情地漫步和品评,吃过晚饭,大家坐在原本属于石门关农场的屋子里聊天,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感到了凉意,那凉意竞随着夜的深入而凛冽起来,正要抱肩取暖,突然有人发觉每个床铺上都铺有电褥子,大家顿时雀跃,纷纷打开电褥子拥衾驱寒。有人想起从前读关汉卿的《窦娥冤》时,觉得六月降雪(阴历六月恰是阳历八月)实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进而认为这只是作者一种良好愿望的寄托,是一种出于想像的杜撰,而今八月大暑,却人人打开电褥子坐床取暖,讲给外人去听,又有谁信?
可见世界之大,万物之奇。
这天晚上,我们就坐在电褥子上,抒发着白天的感受,畅谈着明天继续深入探幽的希冀。
哦,陌生而神奇的大自然,你还会让我们看到些什么,感受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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