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市长回答道,“我是昨天半夜得到消息的。当时我已经睡下,我的妻子突然嚷道:‘萨尔瓦托’——那是我的名字——-.陕看窗户那儿有只鸽子!’那确实是一只鸽子,只不过那只鸽子竟然有公鸡那么大。它飞到我的耳边告诉我:‘死去的猎人格拉古明天会来,请你以全市的名义欢迎他。’”
猎人点了点头,用舌尖舔了舔嘴唇,说道:“是的,那些鸽子比我先到。但是,市长先生,你认为我会留在里瓦市吗?”
“这我说不准,”市长答道,“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不错,”猎人说道,“正如你看到的那样。很多年以前,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从黑森林的一块岩石上跌落——那是德国的一个地方——当时我正在追赶一只羚羊,然后我从岩石上跌下山谷。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死了。”
“但是你还活着。”市长说。
“在某种程度上而已,”猎人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的确还活着。我的死亡之舟迷失了方向,也许是一次错误的转舵,也许是因为舵手一瞬问的失神,也许是对美丽家园的眷恋,我也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我只知道我仍然存活于尘世间,我的小舟仍然在尘世的水域中航行。”
“难道你一点都不了解彼岸的世界吗?”市长皱着眉头问道。
猎人回答道:“我一直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台阶上,爬上台阶即可到达彼岸的世界。然而,这一段台阶无边无垠,无论我朝上下左右哪个方向前进,我都无法成功抵达。以前,我是一个猎人,而这个时候,我变成了一只蝴蝶。听到这个话你可别笑。”
“我没有笑。”市长说。
“谢谢你的体贴。”猎人继续说道:“我从未停止前进。然而,就在我走完一段异常艰苦的路程,看到大门在不远的高处闪闪发光的时候,我却突然醒了。我发现自己还在那条船上,而那条船搁浅在尘世的某个水域里。舵手的妻子茱莉亚敲开门,递给我一杯饮料,这种饮料正是我们当时所在的那个国家的特产。我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衣衫褴褛,不堪入目。我裹着一件肮脏的寿衣,我的头发和胡须黑灰夹杂,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我的腿上搭着一条巨大的女式丝巾,上面还有印花图案和长长的流苏。我的床头边点着一根教堂里用的那种蜡烛。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人显然来自某个丛林部落,他尽量把自己隐藏在一面绘制精美的盾牌后,手中的长矛却瞄准了我。坐船的人往往会在船上看到很多无聊的图画,但是这个无疑是其中最无聊的那幅。这些就是房间里的全部陈设。墙上有一个洞,南方夜晚的温暖空气可以透过它吹进来。我听见海水在拍打我们破旧的小船。
“当初我为了追赶羚羊而跌落以后,就是被安置在那条船上。~切都发生得很自然:我追赶羚羊,跌下山崖,失血过多,最后死去。这艘小船本应该载着我驶向彼岸。我仍然记得我第一次躺在这张木板床上伸展四肢的时候是多么地高兴。故乡的群山从未像这四面寂静幽暗的墙一样认真聆听我的歌唱。
“我认为活着是一种快乐,死去未尝不是另一种快乐。上船之前,我高高兴兴地扔掉了我的全套装备,甚至扔掉了我以前为之自豪并且从不离身的猎枪。我钻进寿衣,那心情就像一个待嫁的新娘兴奋地穿上她的礼服一样。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不久之后,意外就发生了。”
“你可真倒霉,”市长轻蔑地举起手,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
“当然没有。”猎人回答道,“我只是一个猎人。这有什么错?我从小就被训练成为一个猎人。我在黑森林里长大,那里曾经到处都有狼出没。我埋伏在森林中,举枪射击猎物,然后剥下它们的皮,这有什么错?我的工作是上天所赐,他们叫我‘黑森林大猎手’,这有什么错?”
“我不够资格做出判断,”市长说,“但是,听你这么说以后,我觉得你没有责任。那么谁应该为此负责呢?”
“船员。”猎人回答道,“没有人能读到我在这里写下的话,没有人会来帮助我。如果有人接到任务,要来帮助我,所有的门都会被关上,所有的窗户也会被拉上,所有的人都躺在床上,他们的头被床单蒙住,整个地球会变成一间供人过夜的旅馆。这样其实很有意义。因为没有人认识我,即使有人认识我,他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即使他知道我在哪里,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将我留在那里,他们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助我。想要帮助我的想法是病态的,要想治好这种病,就得卧床休养。
“我深知这一点,所以我从来不呼喊求救,即使在某些无法自制的时刻,例如现在,我也从来不这么做。我很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如果我想要摆脱这种想法,我只需要环顾四周,确认一下我身处何处,并且回忆一下千百年来我一直居住的地方就可以了。而对于后者我有十足的把握。”
“真了不起,”市长说,“非常了不起。你打算留在我们里瓦市吗?”
P10-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