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妙玉喝过,潘金莲也喝过,李师师喝过,董小宛也喝过,郁达夫喝过,董桥也喝过;千帆过尽,弱水三千,哪一杯是你的茶?
《谁解茶中味》里有的是茶和人的故事,有些茶和有些人一样,居于九天之上,视之绰约神仙中人,只能仰望之、嗟叹之;有些茶和有些人一样,挣扎在泥土之中,简直不在是茶,而是菜、是饭、是药,是穷人续命的东西;还有很多茶,和我们一样,泯然众人,不能飞黄腾达,也不能羽化成仙,只能在俗世浮沉中给自己添一点味道和情趣。有的人讲故事,像陆羽;有的人听故事,像蒲松龄;有的人就是故事里的人,像你我。刘诚龙,为文几十载,喝茶一辈子。
《谁解茶中味》分为四辑,一是《赖有佳茗似佳人》,主要从茶人茶典着眼,写了与茶相关的种种轶事、趣事和有意味的茶人茶事;二是《人生的淡宴》,以茶事来写人生哲理,阐述人生与茶的种种况味;三是《叶叶是乡愁》,主要从作者自己的生活着笔,以个人的经历阅历与旅历,来展现茶与生活,还可以说是一种“茶旅游”;四是《伴茶圣》,每一篇写一位历史上的著名茶人,可以说是写茶人传记,给茶人立传。
茶本性凉,皆因经受春雨之寒,虽然挨过烈火烹油之热,不改本性清凉。希望读到这本《谁解茶中味》的人,在炽烈红尘中,能感受到如饮茶的一股凉意。作者刘诚龙,做官十几年,为文几十载,喝茶一辈子。平时以爬格子、粗饮茶为乐,奈何自古文章不值钱,索性卖文赚取一壶茶。
十六世纪一位阿拉伯诗人作诗吟咏,力劝情妇们喝咖啡催情,诗人吹牛说喝了咖啡可以斗四十名骑士,拥五十位美女。其实未必。现代医学已证实,男人常喝咖啡有生殖力减退之虞,所以说咖啡是害人的,“但咖啡馆内咖啡之外还有茶,”董桥先生说,“茶也害人。中外论茶有褒有贬,研究起来资料不少。结论还是张大复所说的那句话:‘天下之性,未有不淫于茶者也。’”
茶怎么害人呢?“中外论茶有褒有贬”,先说贬的吧。刘贡父知长安,与妓茶娇者狎,大概狎得忘了我,忘了早晚,及归朝,已是日上三竿,其文朋诗友之欧阳文忠讶之,“何故起迟?”贡父日:“自长安来,亲识留饮病酒,故起迟。”文忠先生趋前鼻嗅,哪里有酒气?全是红袖添的茶香!于是笑:“非独酒能病人,茶亦能病人也。”茶中亦有咖啡因子,它当然也会催情,当然也会在男女情事上添一把火。南宋有水茶坊与花茶坊,水茶坊是:“娼家聊设桌凳,以茶为由,后生等甘于费钱,谓之干茶钱。”花茶坊是:“杭州之大街有三五家开茶肆,楼上专安着妓女,名日花茶坊。”水也好,花也好,都是男女情事的物媒,更何况有帘相隔的茶坊这种半封半开的载体,花年华水年华的男女也是没办法不发生点事的。董桥先生曾在下午茶的故地英国呆过,他介绍说:英国的许多刊物至今还刊登不少中产妇女勾引劳力壮汉喝茶上床的艳事。这是茶之功啊,一杯可雅可俗的茶,能让那些涔涔香汗的中产淑女泯灭阶级的差别而与下层劳力融为一体,这当不是西方小说家之虚言吧。在我们东方,让放牛郎董永娶上神仙七姐妹中的七小妹,据人考证,这是穷作家梦幻中的意淫。而西门庆与潘金莲在茶馆里喝茶喝到一块,这是真的。西门庆到得紫石街王婆开的茶坊来:“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便递与这妇人。”两人“吃罢茶,便觉得有点眉来传情。”你看啊,茶中的咖啡碱起作用发效力了。“朱唇啜破绿云时,咽人香喉爽红玉,明眸渐开横秋水,手拨丝簧醉心起。”一个浓睡微醒的美人,喝了一盏绿茶,便脸生红玉,眼横秋水,生动起来了,更何况已处在兴奋中的潘金莲呢?抛开道学家的宿见,潘金莲见着魁梧清秀的生猛汉子,趁着袅袅茶香动动春心,也是无可指摘的。茶只负责动人春心,它不负责人品,茶质由茶来负,但人品要人来负,是滥情还是纯情,你自己负责。这点,怪不得茶。潘西两人的事,要怪就怪酒,因为两人若以喝茶始,到喝茶止,煞几是动乎情止乎礼,怪的是两人喝茶之后要去喝酒:“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妇人。”这不,坏事了。风流茶说合,下流酒说合。
风流下流,茶酒说合,虽非绝对,但大体上是对的,这不是褒茶贬酒,是其生性本然。茶酒皆催情,但茶淡酒浓,茶要雅一点,酒要俗一点,茶在男女情事上,比酒的韵事要多,烂事要少。唐诗人刘禹锡有诗:“溪中士女出笆篱,溪上鸳鸯避画旗,何处人间似仙境,春山携妓采茶时。”此中情景,你不心醉么?最让人欣羡的是郑板桥,这位人到中年日过午的老汉,曾在扬州郊外春游,口福不浅,艳福尤不浅,春游游得正是口渴,忽有精灵似的江南少女唤他去喝茶:“湓江江口是奴家,郎若闲时来吃茶,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树紫荆花。”在江南郊外,这样绝色的韶华女子喊你去喝茶,你能不去吗?让人心醉得要死的是,这位名为五娘的二八佳人,因此茶缘而日日给板桥先生沏茶磨墨了。这真让人吧唧吧唧咂舌吞津。曾被誉为“富春江上神仙侣”的郁达夫与王映霞,因缘得合的也是茶啊。郁王首次见面的情景是这样的:“从楼梯口突然传来几声标准的杭州口音,随声喊着‘百刚’,等到这一位来访者出现在我们房门口时,我就到后面去倒了一杯茶来,先递给了孙先生(即孙百刚),然后再由孙先生递给了来客。刹那间,想起了孙先生给我介绍的,是一个好熟悉的姓名啊。”好熟悉的是谁?郁达夫也。郁达夫记其时其事的日记更有味,他看到王映霞递茶时的娇羞模样,顷刻间为之倾倒:“醉了,啊啊,可爱的映霞,我在这里想她,不知她可能也在那里忆我?”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