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唱毕,朝王顺和众人拱拱手,说,“献丑献丑,天不早了,我赶路去呀!”
王顺拉住他,说:“我说,西甸你不要去了,哪有个球的金子玉石!你就留我们芳甸吧,这就是我想给你说的话,我诚心实意留你,你这人金贵,不是谁都能留,你我实心想留,日子过得凄惶了,你这样的人就显得金贵!”
众人一齐附和,毛眼儿和蚕豆跟着起哄,脸红红的像红柳花。
王顺说,“癫子老汉刚死了,房子空着,你要乐意,现在就跟我进村,我诚心实意留你,西甸还远得很,那鬼地方去不得!”
延寿当然乐意。他朝女人们眨眨眼,笑了笑,就跟着王顺往村子里走。
布袋望着延寿跟王顺走远了,往土墙上使劲啐了一口浓痰。
“我饿了!馍呢?我日你妈我的馍呢?”
他让自己吼得威声武气。毛眼儿轻蔑地剜了他一眼,把馍兜子扔过来。
“贱货!骚货!”
布袋气急败坏。他掩饰不住。他让自己圪蹴下,双手抖着往嘴里塞馍,馍渣像墙皮一样往下掉。
“心里不豁爽!”蚕豆给毛眼儿挤眼睛,“你让他心里不豁爽了!”
“我没有让他不豁爽,我不知道他为啥就不豁爽了。”毛眼儿笑了笑。她的心飞进村子里去了。她不在乎男人豁爽不豁爽。
“贱货!贱贱……骚骚……货!”
布袋涨红了脸。向着天空鸡啄米一样撞自己的脑袋,他一生气就这样。
延寿就住在癫子老汉的马号房里。
延寿白天去翻种相公老汉那点地,晚上就在马号房里给人们吼山曲儿唱戏文。老汉留了把胡琴,延寿会锯,边锯边唱。他会唱秦腔、花儿、莲花落,武都、康县、礼县山曲儿也会,还会说古,封神榜、瓦岗寨、刘关张、窦尔敦,他让人听得如醉如痴。
延寿盘腿坐在土炕中央,说,唱,绘声绘色,抑扬顿挫。一屋人影幢幢,痴痴的如同泥胎。他讲到要紧处,就打住。第二天晚上人们就又来,还不空手,咸菜、油泼辣子、锅盔、蒸馍……戏及故事不能白听,延寿是个光棍呢。
布袋也来听。他忍不住要来听。驴日的说书说得太好了!
他给延寿带了捆老烟叶。他看见毛眼儿的骚样,就往烟叶上啐了一口,还把烟叶往屁眼上对了一下。他觉得这样心里顺畅了一些。
布袋把自己藏在靠门的旮旯里,油灯光照不到他,他竖起耳朵听延寿说唱,努力不看自己的婆娘,看一眼,他就十分生气。他的婆娘目不转睛看延寿呢,她跟延寿面对面,她用眼睛勾延寿,她朝他笑。她希望延寿也看她。延寿一看她,她就美得像吃了蜜,脸灿烂得像朵桃花。
布袋往家走的时候骂自己的婆娘,他追着她骂:
“骚孑L雀一样!你一见他就想开屏哩!”
毛眼儿不想理他。她知道他气不顺。
“你又不豁爽了,”她说,“你何必给自己找不豁爽呢?我不过想听听戏文,我跟人家又没弄出个甚……”
“你敢跟他有个甚?你还想跟他有个甚哩!”布袋捏紧了拳头,两眼瞪得像对铜铃。
“我不敢,我有多好一个男人哩!”
“他只配闻我的屁眼儿,他球毛不是!”
“你能,天底下就你最能!”
“一个贼盲道,驴日的他还收礼哩!”
“你自己要回送人家烟叶,你又说这话!”
“我让他闻我的屁眼儿!他只配闻我的屁眼儿!”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就会弄这事,你不是个男人!”
他们每回都吵得很不愉快。往炕上躺下,布袋就有些后悔。他想扳毛眼儿的屁股,摸她的羔羔,他想好好骑一骑她。但女人坚决不让他得逞。女人有自己的心事要想。她想如果扳她的是延寿,她就会像朵莲花一样,把整个身子都给他打开。
这是个阴天。
一大早,布袋把猪圈里的小母猪吆赶上驴车,然后把猪扳倒,用麻绳捆紧。他要去趟西凉户,给猪配种。这事不能再拖了。他望望天,凉凉地有几点雨飘过来。这天正好赶路。
毛眼儿望见布袋变得越来越小,草海最后淹没了他。她就让自己笑了笑。她站在镜子跟前,她觉得镜子里的女人太亏枉了。
她给延寿包了五个油盒子,拢了拢自己的乌黑头发,袅袅地往马厩走。延寿在棚圈里,正给车户王德的枣骝马钉马掌。他看见毛眼儿好像有点意外,咧嘴笑开两排白齿。王德在马屁股后面也笑了一下,笑得有点怪。
王德牵马出棚的时候,又那么笑了一下。
毛眼儿觉得不能不说话了,就说,“我家里有只芦花公鸡,我来请你帮我劁鸡,延寿你有空么?”
她冲着王德的脑勺说。
延寿大口吃着她的油盒子,炯炯地盯着她的胸脯:
“你该把鸡抓来,你让布袋抓么……”
“我抓不住它,那鸡凶得很,布袋去西凉户了,正在路上走哩……”她说。她瞟了延寿一眼,脸就红了,红得像块绸布。
延寿停住了咀嚼,忽然笑了起来,“哦嗬……哦嗬!那我们走,我带上劁鸡家什!”
延寿让女人先走,他跟在后面。他望着女人的细腰,像柳枝一样摆动,风从草海上荡过来,满世界都是好闻的草稞味儿。
延寿把那只大芦花公鸡夹在榆木板子上,然后给鸡扣了几道扣。他的劁刀十分锋利。他在鸡腿根那儿挤了几下,劁刀准确地扎下去,很快就挑出两粒芸豆一样的东西。
“从今往后,它成鸡相公了!”
他笑起来,挥手划了一个弧,那两粒肉豆像玻璃弹子闪闪地滚了几下,落在猫食盆边的草窠里。
毛眼儿给他端来一盆水,让他净手。延寿从她的领口那儿往里看,那里面是一条很深的沟。他好像想都没有想一下,就让自己的手伸了进去。
事情开始得就这么简单。他把女人抱起来,一脚踢开房门,径直闯进里屋。他们一起做了那事,做得淋漓尽致,肆无忌惮。
“你的盒子味道不错!”
延寿涎着脸子说。他抚挲了一下女人白绸一样的腰身,他想他该走了。他吹了一声口哨,扭身看见窗口有个人影,吓得全身缩了起来。
他看见蚕豆快快地往院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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