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食物往事回忆。你最喜爱的食物是什么?最痛恶的又是什么?与谁人共餐最为开心?与谁同食又最为不悦?何处的佳肴让您惦念不已?何地的菜食又令你叹而却步?把这些问题的答案串起来,并扩及相关的人事时地,生命的况味即随然而至。
从令人怀念的猪油捞饭、招贼入屋的红烧元蹄,到麦当劳的汉堡包,诗人的酸辣汤、平常日子的饮食,轻巧健康;同桌友侪,笑谈香鸭青菜间。一道道的美食佳肴、家常小食,在满足口腹之余,亦不着痕迹地记录下点滴人生滋味。
在本书第五章“名士佳肴聚温情”中,作者也写出了和多位名士一起吃饭、交往的情景,包括金庸、聂华苓、黄苗子、夏志清、余英时等,让读者感受到这些名家的另一个侧面,读起来饶有趣味。
最美好的一顿,除了包含视觉享受,还有那些味觉回忆引起的旧事旧情。每段人生都有百般滋味萦绕在心头。请跟随“真心女人”李子玉,一起细细分享这世间的美味与情味。
本书作者从儿时食物开始一一细数:猪油捞饭当早餐,婆婆教煮的凉瓜牛肉,搭伙食的诗人独爱酸辣汤,患抑郁症那几年冷冷的麦片,找到真爱之后的七色菜,直数到灰色爬上发梢。李玉莹以文字回溯半生,外婆猝然而逝、与前夫留学美国、孤独对抗抑郁症,和现在的丈夫李欧梵享受平淡生活,每时每刻,都有一道唤起回忆的菜。醉翁之意不在酒,作者借食物为题发挥,在细味食物之间细味她的五味人生。
小时候,我的家在香港九龙城的一幢旧楼里。我们从二房东处分租了一间房,婆孙三人合住着。那是一幢所谓的“唐楼”,有好几伙人家合住,厨房相对显得细小,所以小孩子是禁止进入厨房的,也因此厨房对于我反而有种神秘的吸引力。熊熊的火焰可以烧成美味的食物。从小我就很想做个小厨师,但只能在日常游戏中实现;有些时候,也喜欢在厨房外偷看外婆烧菜。
外婆虽然是北方人,但烧的多是广东菜。平日她一大早到菜市场买菜,每天三顿从不假手他人。我当然没有机会烧菜。直到有一次,她患了重病,实在爬不起来给我和哥哥做饭,这倒成就了我当厨师的梦想。那天我跟哥哥在厨房弄了半天,烧出两样小菜,其中一样是酸甜肉又名咕噜肉,是海外唐人街必备的菜式。这味菜煮来颇费工夫。猪肉最好选上好五花腩肉,炸后肉质甘香。先把腩肉炸至金黄色,炸肉时极需小心控制油的温度和时间。哥哥和我都是生手,把肉炸得焦黄,酸甜芡汁又太酸太甜了,最后加上的菠萝及青椒都沾上油锅中一粒粒黑色的小焦点,既不美观又不可口。事后外婆还教训了我们一顿。都怪我们把火烧得太猛了,既烧干了油又炸焦了肉,白白浪费了一大斤生油。
经过这次失败,我才觉得烧菜并不是桩易事,要烧得味道好更难。往后的几年,外婆年纪逐渐老大,我进厨房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但我对于烧菜的兴趣却相对淡了下来。由于每次进厨房都是因为外婆病了,令我这个本来一无挂虑的少女,从此多了一重心事。我时常向天祈求,保佑外婆无病无痛,万寿无疆。无奈事与愿违,她七十三岁那年就永远离我们而去,那年我才十六岁。
外婆逝世那年,我高中毕业,暑假找到一份当小学教员的工作。九月下旬拿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赚来的薪金,我特别邀请外婆和哥哥出外晚饭。我们婆孙三人穿着整齐,跑到家附近的香香餐厅。虽然我们都不大爱吃西餐,但为了隆重其事,还是选择了西餐。外婆边吃边唠叨地说:“鬼佬(洋人)真是不曾开化,吃饭用刀叉,又不是要跟人家打架,哪及得我们中国人用筷子来得文明。”她使劲地切着牛排,放到嘴里,用她的两排假牙跟牛排厮磨着,花了大半个钟头才把它们吃完。最后,她悻悻然地说:“赚到钱,请我吃几颗花生也很开心,下次阿哥赚到钱请我上茶楼好了。”哥哥却没我这般幸运,外婆吃了这顿饭不到一个月即与世长辞了,我们再没有回到这餐厅来。二十多年之后,我回到九龙城寻找这家餐厅,却已是面目全非了。我站在街边良久,企图寻回我脑海中的九龙城面貌,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回忆。
五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我们家住在九龙城,虽然搬过好几次,却还是在同一区域。那时候香港的经济还未起飞,人们生活较清苦,往往一幢楼房里住上好几户人家,通常由二房东把房间分租给三房客,厕所、厨房公用,地狭人多,摩擦自然容易发生,时常为了争用洗手间及厨房而争吵;但也有邻居和睦相处、时常守望相助的,我们的邻居就是如此。有时外婆病了,邻居为我们煮饭,也会扶她看医生。曾经有个二房东夫妇待我们如子侄,他们家的孩子和我及哥哥一起玩,房东的女儿比我们年长几岁,我称她云姊姊。云姊姊每次看电影都邀我做伴,我们共同度过了许多愉快的时光;有时我被外婆责打,她又替我求情。后来她嫁到美国去了,这段友情一直维持至今,虽然我们各散东西,但每次到纽约都会拜访他们,如果我有女儿,说不定愿跟她的儿子结成秦晋之好哩。
我也曾住过一幢房子,房东是个潮州人,他们一家人多势众,遇上房客得罪了他的家人,就会全家同仇敌忾起来,拿刀喊打喊杀,好不怕人。虽然他们待我们不错,但外婆也免不了提心吊胆,怕有得罪他们的一天,被他们拿刀斩杀。她曾经颇为认真地跟我说:“你长大了,什么人都可以嫁,就是不要和潮州人结婚。”若干年之后,有个潮州友人向我展开追求,我总是无法喜欢他,可能是外婆的一段话影响了我。
九龙城是个小地区,总共只有十多条街道,边陲被城寨包围起来,与其说城寨包围着九龙城,不如说城寨的围墙孤立了城寨。城寨是个神秘的地方,阳光似乎照不到那儿,走到里面,街道都是短小而狭窄,九曲十三弯的,很容易迷路。如果你不住在里面,一旦进去了,就很难找到出来的路。这儿是三不管地带,港英政府管不着,中国政府更理不到,所以就成了三不管。里面藏污纳垢,吸毒、赌档、妓寨、走私巢穴、拐带人口,应有尽有。外婆是禁止我们进去的,但年幼而好奇心强的我,有些时候还是会瞒着外婆到里面观光。当时我有位很要好的初中同学住在城寨里,有时放学后,她领着我到她家玩耍,我总是带着探险的心情在那儿浏览,同学成了当然的向导。她告诉我很多里面的故事:哪个邻居是贩毒头子,谁的女儿又是妓女,她的亲人中也有吸毒的。这些事听来叫我咋舌,她却是司空见惯,没什么稀奇。她领着我在横街小巷中穿插往来,很多次在小巷暗处看见三两个男人蹲坐着,口中含着一条用锡纸卷成的长筒,旁边有一盏小灯燃烧着小火头。我同学说:“他们是吸毒者,也叫道友,他们正在追龙(吸毒)。”我看见烟雾从他们口中吐出,而表情近乎欲仙欲死,大概他们很享受这种感觉吧。难怪有人不惜倾家荡产买毒品,甚至不顾及日后可能会横尸街头的下场。
那时我家有位邻居,模样斯文。他单独租住一间小房间,长得英俊潇洒,穿着整齐,一副绅士气派。有一天我经过他的房门外,看见他含着一支香烟在吞云吐雾,更不时把一些白色粉末放在香烟中烧着。我看得发呆,却不懂他在做什么。后来听外婆说他是个瘾君子——也是个吸白粉的人。若干年之后我们回到旧居探访,才晓得他因为中毒过深而病死在医院中,死时才只有四十岁。
邻居中有一个男孩子跟哥哥最合得来,外婆也很喜欢他,他父母就让他拜外婆为谊母,到外婆去世时,他还执子侄之礼甚恭。那时他家庭环境颇为丰裕,后来才知道,他的爸爸在城寨里是个贩卖毒品的头目。到七十年代,城寨被迁拆了,他们才改邪归正,但外婆却不及见到就去世了。
P19-23
“每天吃我妻煮的早餐——每天都一样,小黄瓜加小番茄加小红萝卜拌意大利醋、一碗现煮麦片,一杯淡咖啡。”这是欧梵老师的幸福生活,至高无上的幸福生活。
可实事求是地说,我要是每天给我老公吃这些,或者他给我吃这些,我们会打起来。也即是,理论上,我觉得欧梵和玉莹吃得太“清苦”了,尤其中餐晚餐他们就是“菜饭”了事,虽然这个菜饭是独一无二的李记出品,但熬不过天天吃啊!
我和他们一起吃过不少饭,常常,请客的朋友无论是出于地主之谊或我见犹怜的心意,趁着玉莹不注意,往欧梵的酒杯加酒,给他的盘子夹肉。人生得意须尽欢,这是我们的意识形态,所以碰到玉莹毫不妥协地把欧梵的甜点取消掉,总是令人心有不甘。但是,这些年,比老师师母年轻一轮的我们呼啦呼啦皮带紧起来毛病多起来,他们却十年一日地苗条,矫健,而且,更气人的是,还面色红润,用句上海话,阿拉是么闲话杠了。
没话说了,那就来听听玉莹的美食主义。不过,作为一个完整地看过两遍《细味》的读者,我想负责任地劝告已婚男女,这本书,如果你看了,那么,别让你老公或老婆看;如果你未婚,那么,作为婚姻最高纲领送给你的恋人吧。理由是,虽然书中指点了饮食妙方,但李氏菜系的最大难关在于,吃的人和做的人,相爱指数得超过白雪公主和王子,总之,要准备百分百的天真心情去闯荡百分百的世故人生。
也因此,《细味》绝不是一册有关美食的书,星洲米粉是手足之情,糟溜鱼片是痴情故事,而我唯一试过的玉莹手艺——毛豆炒鸡胸——更是让我深深体悟“患难与共”这个词。毛豆鸡胸我不敢恭维,但爱美食的欧梵老师却一吃四个月,陪着玉莹走出黑色忧郁。这事情,我讲给我老公听,结果我们吵了一架,彼此都嫌对方爱情没达标,所以,没爱到“美女和野兽”的地步,《细味》真是很可能引发家庭矛盾。
严格意义上,这就是一本《爱情传奇》,这个传奇包括玉莹和婆婆的感情,玉莹和她叫做“阿姨”的妈妈的感情,而所有这些传奇,她入之饮食,出之饮食;既是日常,又是诗歌。我们跟着她坐在镛记和金庸聊杨过,跟着她到山王饭店听夏志清说黑人,嗯,幸福得不愿意离开。
而我相信,所有的这些伤心往事也好幸福时光也好,当玉莹把他们写下来的时候,欧梵老师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所以,堂堂大教授,在老婆面前,变得很低很低,低到我们最后顿悟,欧,人类学意义上的李欧梵是这么炼成的!
毛尖
二○○九年十二月
《细味》的首版六年前在中国出版,这次改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修订版,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六年来我跟着欧梵东奔西跑,中国城市跑过不少,也有欧洲、美洲各地。可以说尝过的美食,实在不计其数,只是尝鲜越多,越觉得不如安在家中吃“住家菜”。住家菜可以是自己在家炮制的菜色,也可以是被邀到友人家,由友人亲自下厨调制的菜。这些住家菜吃来特别有滋味,吃后肠胃舒服,心情愉快。为什么会这么惬意呢?是应了西方人常挂在口边的“Good Food and Good Company”,跟中国人说的“酒逢知己干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有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偏爱吃住家菜除了上述的原因外,最重要的,莫如我们年纪日渐老大,开始注意健康,更知道病从口入的道理。记得外婆以前常说“利口食物却不利福”,我以为这个“福”字可以解释肠胃是也。故此,好吃的食物绝大多数不健康,而健康的食物往往是难得好吃。如果要做到既可口又健康,则需要多加心思才可以。
近年来,我烧的菜与《细味》所陈述的,可说是大异其趣了。欧梵是个北方人,为了迁就他的胃口,我多掺杂了北方菜的素材。在美国呆着的日子,也习惯了选用“西洋餐”的做法。这里所指的西洋餐做法是专指用材料而言,例如罗勒、薄荷等香草类的调味料用在多样蔬菜的素菜肴内,让素淡的菜色添上滋味,也使菜肴增加了缤纷悦目的色彩,由视觉刺激了味觉,比什么都来得自然。故此,我如今烧的菜有点混杂;不中不西、不南不北,若要勉强命名归类的话,就把它们叫作“子玉特色菜”吧!
我做菜的特色在于“三多”、“三少”及“三无”。在寻常的一盘菜肴里,我选用的蔬菜种类特多,菜的颜色繁多,用以入馔的调味料以醋为多,但坚持少用盐、少吃肉、也少用油。务求做到烹煮无糖、无味精、无辣味,也一样可口。为什么要设立如此严格的烹调法呢?无非是为了吃得健康,吃得放心而已。
多年下来,丈夫的糖尿病减轻了,自家的肠胃病也有所改善,而且我夫妇俩的身材均可以保持苗条,全有赖于“子玉特色菜谱”,和我那“三心两意”的煮菜原则。三心者:爱心、用心、细心,两意是刻意和注意。本着这些原则,烧出来的菜,哪会不健康和不可口呢?
其实,品味反而和“平淡”的生活有关,在我和玉莹的世界中,平淡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因为我们会不知不觉地“细味人生”,觉得生活上的每一个细节——或仪式——都不平凡。
——李欧梵,香港中文大学人文学科伟伦讲座教授
我有幸品尝不中不西、不南不北的“子玉特色菜”,真的是齿颊留香,回味深长。而今透过作者生动有趣的文字,我不禁重温了子玉女士烹饪的精美,也领略了从中折射出来的丰富的文化意味。书中欧梵、子玉伉俪与黄苗子、夏志清、余英时、聂华苓等诸位的名士佳肴之忆,更是令人神往。
——陈子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文字记录下的菜肴是作者对自我人生的深情回望,也是历经苦难之后内心的安宁与永恒的确证。这种对生命与生活的通透,比起那一道道美食来,更加让人回味无穷。
——季进,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
《细味》绝不是一册有关美食的书,星洲米粉是手足之情,糟溜鱼片是痴情故事,而我唯一试过的玉莹手艺——毛豆炒鸡胸——更是让我深深体悟“患难与共”这个词。……严格意义上,这就是一本《爱情传奇》,这个传奇包括玉莹和婆婆的感情,玉莹和她叫做“阿姨”的妈妈的感情,而所有这些传奇,她入之饮食,出之饮食,既是日常,又是诗歌,我们跟着她坐在镛记和金庸聊杨过,跟着她到山王饭店听夏志清说黑人,嗯,幸福得不愿意离开。
——专栏作家,毛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