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大致包括三个部分：人物、风景素描与回忆，文论与序跋，书简。从这些内容可以看到高尔斯华绥散文的一斑。

高尔斯华绥没有写过传统的有关衣食住行的幽默小品或杂文(至少是我没有读到过)，他的抒情散文是名副其实的美文，同时又不乏含蓄的社会批评，说明他在气质上是个诗人同时也突出他作为关心社会问题的小说家的一面。作为小说家有时他的作品中小说与散文的因素是交织的，有的篇章(如《蹊跷》《两副神情》)难以区分是小说还是散文。

高尔斯华绥是英国二十世纪杰出的小说家、散文家，曾获诺贝奖文学奖，其作品在英国乃至在世界范围内具有广泛的影响。

高尔斯华绥的散文题材丰厚，视野宏阔，叙事不拘一格，本书共收入了其创作于不同时期的散文作品四十九篇。

人物与风暴

 菩提树

 勇气

 幽会

 补偿

 役畜

 王

 惜别

 选择

 山冈上的喜鹊

 质量

 进化

 队伍

 伤逝

 打麦

 闪现的微光

 母亲

 孩子

 苍翠的远山

 无声的船

 蹊跷

 两副精神

 仙境

评论与回忆

 西班牙的城堡

 六位小说家的侧影

 又四位小说家的侧影

 《绿厦》代序

 回忆康拉德

 向康拉德致敬

 悼W·H·赫德逊

 创作经历回顾

书简

 致拉·莫屈朗

1904年5月20日

1904年6月5日

1904年6月19日

1904年9月20日

 致本地的一位教士

 致R．H．邵特尔

 致多萝西·伊斯顿

 致一位未记下姓名的通信者

 致爱德华·加尔奈特

 致彭森比爵士夫人

 致亨利·巴比塞等一批作家

 致玛·雷诺兹

 致肖伯纳

 致琼斯先生

 致肯尼斯·安德鲁斯先生

 致俄亥俄州的路易·S·威斯先生

 致未记下姓名的通信者

 致纽约的苏肯尼可夫先生

 致纽约的W·柯兹连科先生

译后记

菩提树

一个六月的下午，我躺在靠近一棵大菩提树的堤岸上。蜜蜂在她修长、下垂的浅褐色花朵间忙碌；轻风吹拂着她所有的树叶，摇动着她的枝芽，把她的香气朝我吹来。我一边观赏她一边思考着古印度的艺术理论——按它的说法——树的外形对画家是无关宏旨的，要紧的是“树”这个概念，只有通过长时间聚精会神的冥思，才能悟出其中的道理而加以表现。有一阵我也试图对她静观思索，看看我是否能穿过她的绿叶扶疏的枝条而透视到她的精神；随后，如同西方人的头脑那样，我的思想不能集中了，一个接着一个地互相追逐，像我周围在青草尖尖的叶子和苜蓿的柔梢间掠过的浅黄色和蓝色的蝴蝶。

远处有几头红褐色的牛，它们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再远处则是一抹荒原，山坡上有一堆石头，仿佛一个人的轮廓。但马上我的视线又转回菩提树。这时她波动不宁，风进入她的内心，她的感情一阵突然的起伏使人不禁对她注目。你看到那是蜜蜂成群飞来时表露的激情——一阵强烈的嗡嗡有声的旋动，好像她忽然由于活力和爱情而疯狂。不过很快这阵波动消失了；她又成为一棵芳香、优雅、绰约迷人的树。

“啊！”我想道，“什么时候你愿意对我打开你的灵魂呢？当你是清凉芬芳，如现在这样，富有淡淡的魅力的时候，还是当你在风的怀抱中显得那么强劲活跃的时候，你才是那倮‘本质的树’呢？什么时候我才会看到你的精神呢？”

我的思绪再度游离。这一次它们不像蝴蝶那样飞逐，而是懒洋洋地飘游，如同黑色的熊蜂在生地黄与紫色的野豌豆间浮动。慢慢地菩提树的香气似乎在周围聚集起来，封闭了我的感官，拿走了飞翔的沉思的全部力量，把我的头拽得更低更低，垂向草丛。那不可思议的冥蒙的状态——半睡半醒——这是生命中最甜美的时刻，这时你仍旧感到世界在你身边，可是由于梦幻的来临像月色那样朦胧，把我围裹在一种迷离恍惚的情状里。

蓦然间我看见靠近我——可是又被一道无形的空间隔离开来，她又轻柔又清凉地接触我的脸庞和手——躺着一个女人，琥珀色的长发垂在她胸前，垂在密密地生长在她周围的浅黄色的花上，有如水仙花一般。她的手指抓住一只大黑蜂靠近她的脖颈。她的身体，虽然差不多被那些高高的笔挺的鲜花所掩，显得是非常可爱的；但是她的面容才是这么奇妙甜美。她的脸蛋是个完美的椭圆形，那么温柔可亲，使你为之心跳。嘴唇带着淡淡的微笑，在弯弯的纤巧的眉毛下，她的眼睛看着我，这样光滑柔和，乌黑，露水般晶莹的眼睛是从来没有过的！在她四周无数最淡的粉红色与浅褐色花瓣纷纷飘落；但她的眼神不断悄悄地从落花随对着我注视。在她的一个嘴角有一个小小的褶缝或酒涡，仿佛一个孩子唇上可能带有的，如果有人跟她为难；她的一只耳朵紧靠着一株大毛莨花，被它的色彩所染，看上去像一个金色的贝壳。花瓣在飘落时为她的呼吸所吹拂，她吐出的气息仿佛我能看到，那是银色的，充满奇异的轻柔的音乐。

她的眼睛由于爱情而闪耀，我试图起身向她走去。可是我不能够；每次我失败时它们就呈露出那样的悲哀使我几乎要喊出来。然而不顾这种哀怨的神情，她的嘴唇继续保持微笑，她的身体整个在高高的、浅黄的、水仙般的鲜花中颤抖。那只抓住黑蜂靠近脖颈的手从未停止用一个指头敲打它，那只手指是这么苍白、修长、柔软，仿佛一道月光。

我想：“她应该为男人所爱，那种爱情是男人从未向女人奉献过的！我终生寻觅的爱人就是她！”因为照我看来就是这样。

可是我越想起身朝她走过去我越是不能够。我觉得，只要我到达她身边，我纯粹会由于这一快乐而昏迷，再也不会复苏和恢复理性；即使如此，也是我所热烈渴望的。

在我这样观看和想望时，一只尾巴狭长的鸟儿，有点像杜鹃，疾飞下来，栖止在她赤裸的臂弯上，用它光亮的圆圆的眼睛盯着她的面孔看，好像要穿透进去。于是在我的内心一下产生强烈的妒忌，因为它靠她那么近而我却那么远。通过她色如珍珠的裸露的手臂，那轻轻的颤动似乎在爱抚这只小鸟，犹如她的月光般的手指爱抚那只接近她脖颈的蜜蜂。我看得很清楚，这两只小生物，这么贴近她的心房，是幸福的；我心中的妒忌越来越强，直到便我全力扑向她；但在我们之间那个一无所有的空间抗拒着我，我由于精疲力竭而后退。

接着我看到她举起爱抚蜜蜂的那只手指，她把它对自己弯曲，同时向我顾盼；在她的嘴唇上呈露出一切微笑中最甜美的最奇异的微笑。看到她的微笑我于是拼命跟那冰凉光滑的一无所有的空间挣扎，与此同时我看到她哆嗦，扭动，好像她也想朝我走过来。她的胸脯起伏，她的眼睛变得更深沉，更漆黑；它们充满闪光的泪水，似乎在恳求我。我试图对她呼喊，“我来了！”但是这些话被那冰凉光滑的空间压回我的嘴唇内，渐渐我看到她的眼睛变得哀伤而暗淡无神，她的肢体停止颤抖。于是使出我从没想到会有的一股强劲的力量对付那无形的触摸不着的障碍，我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行；当我越来越靠近她时，我看到她的眼睛又有了生气，开始发出温暖可爱的光焰，好像阳光穿过浅紫红色的蜂蜜或燃烧的醇酒；颤动穿过她的肢体，她一头卷发朝我飘过来，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人从来没有见过的爱恋。那只硕大的黑蜂也离开了她的脖颈，平稳地飞翔在离它不到一寸的距离之内，从它的双翼发出最轻微的只能想象得到的嗡嗡声；甚至那只在她手臂上的鸟儿，毫不畏惧地把它的头对着我抬起又低下，用它乌黑柔和的眼睛死盯住我的面孔，仿佛知道这是我胜利的时刻。我向她伸出我的臂膀，在触及她时，她笑了。人听到过的声音再没有比那笑声更温柔的。她的头发扭到我的嘴唇；一股幽香使我透不过气来。我沉人一片美妙的黑暗，丧失对一切的感觉．好像我已被淹没……

一朵被蜜蜂和风碰落的菩提树花飘过我的嘴唇；它的馨香透进我的鼻孔。在我面前什么也没有，除开田野和荒原，近旁，是菩提树。我对她观望。她似乎离我遥远，冷若冰霜地美，她披着苍翠的花枝招展的盛装，庄重而拘谨，但不管这些，我知道在我的梦境里我看到并接触到她的灵魂。

P3-6

在本世纪开头的三十年中约翰·高尔斯华绥(1867—1933)是英国国内外最享盛誉的小说家，所以我国的梁启超先生访英，高尔斯华绥是他亟望结识的文学界代表之一。当时的英国作家中哈代已放弃小说而改写诗歌，劳伦斯尚未得到一致的肯定，康拉德仅以写海洋小说著名，且都先于他去世，因此他成为小说这一体裁的无可争议的泰斗而获得193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现在回顾起来，平心而论，就社会批评的深刻性来说，他比不上哈代，就心理分析的突破他比不上劳伦斯，就题材的气势他比不上康拉德，但就叙事的规模和反映社会生活的广度(包括他的戏剧)而言，他是有不可企及的地方。

高尔斯华绥出生于英国苏莱郡一个富有的律师家庭，父亲按照自己的意愿想培养他继承自己的事业。高尔斯华绥受到良好的正统教育，他先就读于哈罗中学，后升入牛津大学学习法律，取得律师开业证书后他去国外考察旅行，一次在商船上进行海事实习期间结识了这艘轮船的大副康拉德，后者替他打开了文学的大门，使他对文学写作产生了兴趣。

据高尔斯华绥自己回忆，他是在1895年他未来的妻子阿妲·库泊的鼓励下才真正提笔专门从事文学创作的，此后一发不可收拾，1906—1921年陆续写成《福尔赛家史》及其续篇《现代喜剧》(1924—1928)和《一章的结束》(1931—1933)①。同时他还写了另一部家史小说《弗里兰一家》(1915)，以及多部单本的长篇小说《法利赛人岛》(1904)，《乡村别墅》(1907)，《博爱》(1909)，《家长》(1911)等。

在我国，高尔斯华绥以老一辈翻译家周煦良先生所译《福尔赛家史》而著名。这部作品忠实生动地反映了英国维多利亚晚期与爱德华时代上层社会的风习，郁达夫先生曾称作者是“英国上流社会的精密记录者”“报告……英国上流社会的动摇与变迁”。读过《福尔赛家史》中《残夏》这篇插叙的读者大概不会忘记高尔斯华绥那优美的文体，那好像一阕规模宏伟的交响乐中一个简短的抒情间奏曲。这一风格使高尔斯华绥在散文中也成为名家。

本书大致包括三个部分：人物、风景素描与回忆，文论与序跋，书简。从这些内容可以看到高尔斯华绥散文的一斑。

作者自称他的写作深深受益于俄国的屠格涅夫和法国的莫泊桑，尤其是前者，那种明净、含蓄、简洁、抒情的风格在他的写景叙事和人物肖像的散文中明显地看得出来。这些作品有的以含蓄的笔墨，抒情的调子再现人物的性格面貌，速写出一幅幅肖像画，有的则着重渲染一种意境而达到散文诗的境界。他写的爱情场景是那么富有诗意(如《幽会》《惜别》)，而写那些不幸的小人物——散文中他没写过大人物——鞋匠，车夫，清洁工，农民，由于他富有感染力的文笔又那么使人动情(如《质量》《选择》)。高尔斯华绥没有写过传统的有关衣食住行的幽默小品或杂文(至少是我没有读到过)，他的抒情散文是名副其实的美文，同时又不乏含蓄的社会批评，说明他在气质上是个诗人同时也突出他作为关心社会问题的小说家的一面。作为小说家有时他的作品中小说与散文的因素是交织的，有的篇章(如《蹊跷》 《两副神情》)难以区分是小说还是散文。以高尔斯华绥十分赞赏的契诃夫和莫泊桑来说，他们的作品中有些也是难以划分的，如果说情节的淡化和抒情的笔调是区分散文与小说的标准，作为小说家的高尔斯华绥的某些作品散文化的倾向比较明显。

从创作方法的角度而言，高尔斯华绥是个现实主义者。他曾说一个作家所写的东西必须是他观察过、感觉过、经历过的，所以他推崇托尔斯泰，狄更斯，康拉德，但他又是个比较保守的现实主义者，他不能容忍劳伦斯，同时对弗洛伊德表示冷淡。突出的是他要求形式和文体的高度完美，所以他对具有浪漫主义倾向的梅里美、史蒂文生以至赫德逊同样给以高度的评价。他对英、法、俄等国十位小说家的评论在某种程度上属于比较文学的范畴。因为他不是职业的文学理论家，批评家，也许我们觉得有些分析还缺乏理论的深度，但也没有学究气或人云亦云，确实是他个人的真知灼见，我们不一定在别家的文论中看得到。

本选集的最后一部分是书信。作为散文文学，高尔斯华绥的书信缺乏书信作家的随笔内容，大多讨论文学与当时的社会政治问题，这跟他的为人作风文雅持重是一致的。以他丰富的文学经验，对爱好写作的读者，有些意见，如他谈到年轻的作家不要急于发表不成熟的东西，也不要追求虚名，都是有道理的，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高尔斯华绥主要是小说家，他的精力着重放在小说上，散文作品不是很多，尤其是杂文，也远不如他的小说重要，但他也是个文体家，不论他的小说或散文，都很讲究文体，这是文学史家公认的，如果读者能从某些篇章的译文中(如《菩提树》《闪现的微光》)感觉到美，那么译者就达到他介绍高尔斯华绥的散文的基本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