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年10月底,亨利·詹姆斯完成了巴黎之外法国市镇为期六周的旅行。他留下的旅行记录,就是我们这本《法国掠影》。当我们带着“任务”去观察这些市镇的时候,我们写下的报告一定是枯燥乏味的,但亨利·詹姆斯是一位没有任务的伟大作家,他给我们留下的这份旅行报告,一定是他“真性情的流露”。享利·詹姆斯是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威廉·詹姆斯之弟。他游走西方,以旅行家与小说家闻名于世。他的包括《法国掠影》在内的一系列游记作品,被视为世界文学史上的游记经典。阅读那块土地和那方山水,就是在阅读那里的人民与人性……这本书自问世以来,一直畅销不衰。
在高度物质化、现代化、城市化,生活节奏飞快的21世纪,屡屡在亨利·詹姆斯的心头荡起温情的法兰西,这个“纯朴可爱的红脸膛姑娘”,已经成为传奇了,倒不如“美丽的蓬头散发的仙女”(指意大利)和“有教养的贵妇”(指英国)来得多见。在《法国掠影》中,出现频率最多的词就是“静”:“万籁俱寂”,“寂静的苍白”,“静谧的冷清”……在在提醒读者,有一种生活,叫做“诗意地栖居”。本书作者对“古老”更是情有独钟:“古老事物……就像一位迟暮的老者,耳朵聋了,安安静静,它已经对一两百年的差别浑然不觉了。”所以《法国掠影》最重要的价值,与其说是一本旅游手册,不如说是为焦虑奔忙的现代读者,提供了一个可以时时回望的精神家园。
1.图尔
——花果之乡
从都兰省是法国的花园说起,真的有点难为情。因为这种说法早就过时了。尽管如此,来到图尔镇,它的明亮芬芳的风味,的确向世人昭明它是花果之乡。这个小镇风景宜人,像它这般大小的城镇,比它更成熟、更完整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比它更自得其乐,更无意羡慕大城市的责任和义务的,实在是少有的了。它不愧是它那个笑脸相迎的省份的省会,那个地区轻松富裕,生活优越,友好舒适,乐观向上,终日懒散,而又无所用心。巴尔扎克曾在他的一篇小说中这样写道,正宗的都兰人是不会努力甚至哪怕仅仅是挪挪地儿去寻找一种快乐的;同时,对于这种乐于玩世不恭的根源,也就不难理解。都兰人肯定抱持一种模糊的信念:有得必有失。他们一直幸运得很:他们生活在一种友善的氛围中,一条河流横穿他们的家园,虽然有时洪水泛滥也会把周边的地区淹没,但灾难之后应该是很易于重建,因而可以把它受到的侵害只视为在一个的确是好事数不胜数的地区,对健康造成伤害的一次难得的偶然事件。
都兰人有着古老的优良的传统,包括宗教上的,社会上的,建筑上的,也有烹饪上的;也许他也满足于自感是正统的法国人。在他那令人羡慕的祖国,没有一个地方能比此地更富民族特色。诺曼底就是诺曼底,勃艮第就是勃艮第,普罗旺斯就是普罗旺斯;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兰则代表了法国。这里是笛卡儿、拉伯雷、巴尔扎克的故乡,这里不仅有美食、豪宅,而且有良师、益友。对于法国中部自然条件的温和便利,乔治·桑在某个地方曾用一段诱人的文字来描述——它的气候温暖宜人,雨量充沛,雨季很短。1882年秋,雨期不算短,雨量却相对充足;然而,一旦风和日丽,就不可能有比这更迷人的天气了。在明媚的阳光里,葡萄园和果园显得丰美富足;四处都在忙着耕耘,但又都看上去轻松悠闲。没有赤裸裸的贫穷;节俭和成功只是人们志趣高雅的表现。女人们头上的白帽子在阳光下看起来非常耀眼。她们自制的木底鞋在洁净的道路上发出轻快愉悦的响声。
都兰还是一个古堡之乡——形状各异的建筑样本和众多古物遗产。同法国其他大部分地区的地主们相比,这里的农民没有那么阔绰;当然,他们也是富得流油的了。这一点,在镇里的集市上,外地人从穿着干活衣服的农民那昂着的爬满皱纹的棕色面孔上看得非常清楚。这就给他们平添了一份精明与保守。何况,这里也是古代法国君主专制政体的核心。由于过去君主政体辉煌而又独特,并且至今仍然在卢瓦尔河的激流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在法国历史上,一些最令人瞩目的事件就发生在卢瓦尔河畔,它蕴育的土地也一度使文艺复兴的奇葩竟相绽放。卢瓦尔河为这种风景赋予了伟大的“风格”,而风景的特色却远没有“风格”那么卓越和耀眼。这条河还把人的目光引向比都兰的一片绿野更富于诗情画意的远方。这条河流很不规则,有时人们看见它越流越细,河道的轮廓生硬地袒露在外——对一条河流来说,这当然是一大缺陷,因为人们如此依赖它,需要它为那些被灌溉的地域呈现一种气势。然而,我所说的只是我最后一次所见。水流浩荡壮观,大大的转弯,缓缓地前进,水面映射出一半的天光。你从昂布瓦斯的城墙和高台上观看这条河流奔腾的景象,再没有比这更美丽眩目的了。
在一个晴朗的周末上午,我站在高处,俯瞰卢瓦尔河,透过秋日柔和的阳光,我感觉它透着慷慨的仁慈。图尔最迷人的景色自然是俯瞰卢瓦尔河的林阴密布的码头了,它隔河眺望着圣·桑福里昂的友善邻邦,还有那里拔地而起的阶梯形的山丘。的确,在整个都兰省,如果你沿着卢瓦尔河信步而走,就能领略其中多半的魅力。保护卢瓦尔河的大堤坝,或者说这个地区的防洪大堤,从布卢瓦到昂热一侧是一条令人惊叹的公路,而另一侧也有一条始终与之结伴而行的大道。顺着一条宽阔的大道旅行时,一条大河就是你最好的伙伴,它能使前途更光明,旅程更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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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的话
一
1882年10月底,亨利·詹姆斯在巴黎之外的法国市镇完成了为期六周的旅行。这次短暂的旅行从图尔开始,向西南方向穿过普罗旺斯,然后向北,沿涨水的卢瓦尔河行至勃艮第,途经近四十个地方,包括图尔、布卢瓦、合农索、布尔日、南特、普瓦提埃、纳尔榜、阿维尼翁、第戎等等。这一路上留下的所见所感所思,于1884年结集成书,1900年修订再版,就是我们这本《法国掠影》(A Little in France)。
亨利·詹姆斯是何许人也?他的《法国掠影》是怎样一部著作?而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一百多年之后的今天出版这部著作?要知道,一百多年的时光,足以让沧海变桑田,更何况是过去不久那个动荡的世纪。斯人已逝,很多景致早已被历史和战争抹去,很多城镇和建筑也早已历经变迁,甚至可以说,亨利·詹姆斯所触摸的那个法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深处。
我们要说的是,文字的价值,就是让已经消失的留住,变成永久的记忆和人类精神家园的一部分。更何况是亨利·詹姆斯大师的文字!虽说是“掠影”,是匆匆游过,兴之所至,又率性评说,完全看彼时彼地的感受,凭个人好恶,书中处处流露出这样的“真性情”;但也正因为是亨利·詹姆斯的“真性情”,这匆匆“掠影”,就成了“惊鸿一瞥”,从而成就了游记作品中的经典之作,自问世以来,一直畅销不衰。
1882年的亨利·詹姆斯,已经39岁,接近不惑之年。的确,这一年,一般被视为亨利·詹姆斯文学事业两个阶段的分水岭。在前一个阶段,出身于纽约殷实的知识分子家庭的亨利·詹姆斯,有一个哲学家、神学家的父亲老亨利,一个著名哲学家、心理学家的哥哥威廉·詹姆斯。他已经受到良好的教育,可以经常往来于大西洋两岸并已经迁居伦敦,结交的都是爱默生、霍桑、萨克雷这样的大家。他醉心于探索美国与欧洲社会及文化的交互作用,探索具有丰富历史、艺术传统但却日渐腐败、自大的欧洲文明对于天真的美国人的影响,并发表了关于这一主题的小说((一个女士的画像》(1881)。这部小说连同《黛西·米勒》、《美国人))、((欧洲人》等小说一起,让他在大西洋两岸一举成名。
当然,这儿也可以提一下,在此后的阶段,亨利·詹姆斯正式定居伦敦,在那里开始了长达近半个世纪的生活,并在去世前一年成为英国公民。他的关注点,则转向艺术与生活、物质与精神之间的矛盾,并在世纪之交已届花甲之年时焕发青春,达到创造力的巅峰,写出了《鸽翼》(1902)、《使节》(1903)和《金碗》(1904.)三部巨著,从而奠定了名家地位。在兰登书屋1996年评选的20世纪百佳英文小说中,詹姆斯就凭借这三部小说榜上有名,且都排名靠前。
现在我们可以告诉读者了,这个亨利·詹姆斯,是19世纪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散文家之一,与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巴尔扎克、福楼拜、普鲁斯特、狄更斯、乔治·艾略特、托马斯·曼等并驾齐驱;他还是现代派文学评论的鼻祖,公认的游记名家。他的好朋友、同时代的美国女作家伊迪丝·华顿说:“对亨利·詹姆斯的伟大我从未怀疑过,但在对其人其书了解之前,我无法揣测他究竟有多么伟大。”著名作家海明威说:“我试图像亨利·詹姆斯那样保持冷静……他是一位伟大的作家。”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说:“他(亨利·詹姆斯)在小说史上的地位,就和莎士比亚在诗歌史上的地位一样稳固。”
…… 法国本地的普通人则为本书带来了动人和新鲜的气息。
说到最后,浮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亨利·詹姆斯的法国之旅中邂逅的几个本地人。这些本地人,并不是有历史存在感的主人翁,他们多是无意识地与我们的作者擦肩而过,甚至有可能都没有见过我们的作者,但他们却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他们是这整幅静物画中的一声响动。或许正如作者所说的,他们“从这儿穿梭,踏着古老的大理石板,如有必要,还会擦檫那光秃秃的凳子。这种随意并不会将这个地方再次扼杀,反倒给它注入了一点生机——将现在和过去合二为一”。
我们很容易想起卡尔卡松那个出色的、令人浮想联翩的看门人,那是我们从正统法国史中了解的法国人的典型。他身材短小,红光满面,口若悬河,都令人想起在他祖国历次革命中声名鹊起的绅士。亨利·詹姆斯也忍无可忍了:“假如他不是一个激进的小雅各宾党人,他应该加入。因为我确信这种类型的人物在公安委员会里有不少。”
但法国也并不只有革命者,你看纳尔榜的酒贩子,他们一个个“膘肥体壮、黑不溜秋、油光满面的,他们的双手上、靴子上,还残留着一些朗格多克地区的湿的泥土”,那个名叫牛肚的杂拌,那是一种灰灰的、黏黏的、令人反胃的东西,不过他们却“狼吞虎咽地吃了很多,我还从没有见过谁的手指有他那么脏的”。还有一位年迈的老人,从一个破败的角落里走出,朝亨利·詹姆斯点头致意,他“态度友好,步履蹒跚,令人感动”。当然还有“以其纯净的面孔而闻名”的阿尔女人,在明媚的普罗旺斯悠闲踱步的牧羊人……这些各具地区特色和行业特色的普通人,无疑为法国文明的多样性增添了有力的一笔。 最令人难忘的,居然是卡尔卡松那个可怜的瘸腿男子,他出生于古城,曾当了七年兵,和法国元帅巴赞一起参加了墨西哥战役。用亨利·詹姆斯的话说,“他曾漂洋过海,到遥远的新世界参加了赫赫有名的远征,现在成了一个瘸子,坐在中世纪的城门前,那是他儿时玩耍的地方”。的确恍如隔世。我们仿佛看到了时光在这儿流逝,整个画面温馨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