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妈妈最早的印象,始于一个蛙鸣月夜。
那年我快四岁了。外婆领着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从西安来到北京。外婆告诉我,到北京,是去找妈妈。
我有些懵懂。妈妈,不是一直和我住在一起吗?在那座幽深阔大、绿荫掩映着一幢幢平房的院子里,有花园假山,还有天棚下的几只金鱼缸。竹帘上拂过树影,墙角传来蟋蟀轻鸣。薄纱蚊帐里,一只手臂缓缓摇动着蒲扇,如烟似雾,缥缈朦胧。
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过来,儿时记忆中残存的那些水墨画般淡薄的印象,出自琴姨的家。
一辆跟在电车后面缓缓移动的脚踏三轮车,穿街过巷,把我和外婆带入了一座幽深的院落。沿墙几株高大的苦楝树,浓荫遮天。淡紫色的木槿花儿开得正旺,绿油油的冬青木修剪得整整齐齐。隔着一座枝繁叶茂的葡萄架,我看见了一横一竖,两座四层高的红砖楼房。
门房里走出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看着外婆,露出惊讶的神色。“……您找她呀?她早不在这儿啦!走了一年多了!怎么?您不知道吗?”
外婆拉着我的手猛地捏紧了。侧头瞧瞧已经西斜的日影,她把沉重的包袱重又背上肩头。
下一个飘入记忆的画面,是月光下一望无际的稻田。我们下了长途车,跌跌撞撞,穿行于田间小径。空气中弥漫着稻花与泥土的馨香,沟渠里回荡着聒耳的蛙鸣。
那夜的路,似乎特别长,总是走不到头。我累了,蹲在小路上,不肯再挪动一步。外婆拐着小脚,背着大包袱,跨上一座架在水沟上的简陋的木板桥,向远处田野里的灯火眺望。“乖,来看哪,快到了!”
夜幕掩盖下的田野里,影影绰绰排列着几溜土坯房。灯光从敞开的门窗里射出诱人的温馨。端着脸盆毛巾出出进进往四下里哗哗泼水的人们,打破了这蛙鸣之夜的静谧和谐。
一个女人慌慌张张地朝我们走过来。她身材高挑,留齐耳短发,裤腿挽到膝上,光脚穿双泥巴胶鞋。
P4-5
《红浮萍》是我在八十年代刚去加拿大时用英文创作的小说,并于一九九五年在多伦多发表。时隔十五年,我终于完成了此书中文版的写作,使它与国内读者见面。在我,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我在《红浮萍》里撰写了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一些故事,是愿让后人将来还能“亲眼”看到那段历史,体味在复杂的环境下人性的变异。回顾历史,并非单纯的反省,更是期望人们能够知晓当今局面的来之不易,分外珍惜这种稳定的发展和进步。倘若读者能够领悟我的这番感受,那真是莫大的幸事。
来北美二十多年了。不知为什么,我发觉,长期生活在海外的人与长期生活在国内的人,在看待东方、西方、历史、现状等诸多方面,都存在着不少差异。多年的置身其中,加上为写作之需而自然形成的许多观察和思考,自觉对西方社会多了些了解,对其存在的问题和缺陷也看得越来越清。另一方面。对发生在故国的一些旧事,不仅更多了宽容,对现今的一些问题和举措也增加了理解和体谅,似乎比国内的人们还更期盼祖国能尽快强盛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教书和写作的同时,顶住来自海外的多方阻力,创办孔子学院,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之初衷。
我愿在此向一切关怀我的师长和朋友们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特别要感谢刘再复老师从繁忙的笔耕中抽出时间为此书撰写“序言”;感谢白烨老师和白舒荣老师自始至终对我的真诚鼓励与关爱;感谢好友刘震云先生在评论中对我作品的深刻理解和他独到的视角;感谢作家出版社的编辑懿翎女士和杨全先生为此书出版所付出的心血和努力。
此书的出版,还得到了加拿大文化委员会的帮助,在此一并致谢。
刚到马里兰,剑梅就把李彦小说的中文打印稿交给我,说:“这部小说的英文版已在十几年前推出,读者反应很好,这部中文稿是作者自己译写出来的。”使用“译写”这一概念,还是比较准确的。尽管是翻译自己的作品,但翻译过程其实也是一个再写作再创作的过程。这之前,剑梅就通过电话告诉我,李彦是加拿大滑铁卢大学的教授,也是该校的孔子学院的院长,曾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的研究生,还听过我的课。经剑梅一说,除了“出处”使我有亲切感之外,就是立即明白,这又是一个产生于现代文化大摇篮的“两栖性”生命:身兼中与西、土与洋、学者与作家、英语写作与汉语写作。对于这种又教书又研究又创作的“三头六臂”的现代知识女性,我比较敬重,知道这其中包含着怎样的辛勤汗水与灵魂活力。但是,对于学者从事小说创作,我总是心存疑虑,怕他们落入车尔尼雪夫斯基似的理性陷阱。这位俄国思想家与批评家的思想是杰出的,但他的小说《怎么办》则只是社会问题的形象转述,完全是失败之作。李彦毕竟是学院中人,她会写得怎样呢?看看再说吧。
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我把小说一口气读下来了。三十万字的阅读之旅,中间没有逗留过,没有疲倦过。读完后我惊喜不已,对剑梅说,李彦很了不起,她没有辜负大时代的养育。这部小说成功了。这是一部紧贴现实、紧贴中国大地,既见证历史又见证人性的精彩作品。我虽然也是个学人,但审美判断时不从概念理念出发,只从艺术感觉出发。读《红浮萍》,我的感觉很好,无论是对其叙事语言的感觉,还是对其精神内涵的感觉。
《红浮萍》是一部祈祷能够敬希原宥那个时代的小说,悲剧霜浓,悲哀露重。
《红浮萍》用沧浪如水的叙述,裁缝历史,铺展开了七十年问一个家族的悲欢大氅。作者以精卯密榫的笔调,缓缓地道出了红色时代中各个人物没遮没拦的境遇,及人物对命运理智的屈从。
现实与过往都如此丰沛沉重地附着于作家李彦的精神寄所。两条并行旋绕的线索舒卷开森严明澈,满是疮疤的往昔。人物的命运在波诡云谲的历史中霰雪飘零,其问有惊骇、有忍躬、有暗疮,还有旧楚。“我”结根于祖母及母亲的不舍矢志,眷然于尘埃朦胧的企冀,慨然地迈着步子,以求获悉家人及社会的认同,并静静地舔舐着透着冰冷凉意、不断被撕扯的伤口。
小说着重塑造了红色年代中的女性,力捧她们的抱朴含真、和风清穆的品质以及悠然其怀、钟灵毓秀的气质;同时又深刻地表现了小说中男性内心黑洞洞的孤寂和抹不掉的脆弱。
舒缓的节奏,平和素雅的语言使小说自成一派。作者敏锐的洞悉观察,深刻而忧郁的扑捉以及隐没情感的表达,时时敲打、惊醒着我们,使我们感同身受于作家李彦浑蔚流离的颠沛与凤隐于林后的平和。
《红浮萍》是一部祈祷能够敬希原宥那个时代的小说,悲剧霜浓,悲哀露重。小说以典雅、舒展的笔墨,描绘了70年间一个家族的悲欢离合,尤其浓墨重彩地抒写了红色年代的女性形象,赞赏她们的抱朴含真、和风清穆的品质,以及悠然其怀、钟灵毓秀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