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始于一场抢劫,地点是意大利遥远的南部。在那不勒斯以东,波坦察以北的山脉纵横的巴西利卡塔地区,有个小镇叫做梅尔菲。那是个蛮荒的所在,到处是干涸的河床和远古地震留下的伤疤,大地在地中海的艳阳下晒得发白。尽管梅尔菲乏善可陈,宁静得令人昏睡,但它的中世纪城堡却很壮观。据说它有365个房间,每间代表一年中的一个日子,并有九座巍峨的方形砖塔,最早的那座建于1041年。它们蜿蜒起伏,犹如参差的锯齿,在海拔4000多英尺的武尔图雷山暗红色的岩石映衬下,显得益欲发瑰丽。在腓特烈二世统治的时代,梅尔菲是意大利南部诺曼帝国的首都(后来首都迁到巴勒莫),教皇乌尔班二世为了征服圣地巴勒斯坦而发起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1994年1月20日星期四,梅尔菲的天气干冷而晴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橄榄香气,古堡下的农田里,采摘工人正在树荫下吃午饭。时间是下午1:45。
这天古堡里没有游客。1950年代,这座建筑已归还意大利政府,其中的三个房间建成了一个考古博物馆。该博物馆最大的卖点之一就是所谓的“梅尔菲古陶”。这组陶器一共八个,每个都有2500年的历史,陶器上面还用斑斓的白、红、褐等色彩,绘着古希腊经典故事的画面,如弹竖琴的女神、戴花环的运动员以及歌舞飨宴的盛况。
路易吉?马斯基多今天很无聊。作为一名保安,他在梅尔菲博物馆工作已将近三年。无聊是常有的感觉,但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他宁愿到外面的田里去干活,或带着他的狗沿着武尔图雷山的山坡散步。马斯基多今天带了一本关于填字游戏的新书,那是妈妈送他的圣诞礼物。书是他特意问妈妈要的,好打发这无聊的日子。即便如此,即便他坐的粗糙木椅并不那么舒服,他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打盹。午饭已经吃过,正是昏沉沉的时候。那本打开的填字游戏书,从他的膝盖掉到了地板上。
他睁开睡眼,弯下腰去捡书。
额头好像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抬头一看,心脏狂跳。
眼前是黑洞洞的枪口。
持枪的男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手指放在嘴唇上。马斯基多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谁会不知道呢?所以当另一个男人把他捆到椅子上的时候,他没有反抗。 “他奶奶的!”他想,“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神不知鬼不觉。须知,要想进入这座古堡,只能通过一座古旧的石桥,而且古堡四周还有保护的围墙,不是一道,而是两道。这些人选择午餐时间进来,一定深知这正是古堡最心不在焉的时刻。
马斯基多的肩膀被绳子狠狠地向后绑着。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吓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个男人。他们都是黑头发,都是三十多岁,都戴着墨镜。他们拿出大号扳手,朝着装有“梅尔菲古陶”的玻璃匣子“咣咣”猛砸。
玻璃匣立刻碎了,碎片像阵雨一样洒落到砖石地面。当马斯基多看到他们伸手直取那八个昂贵的陶器时,恐惧的冷汗涔涔淌下额头,流进了眼睛。那些人仍旧一声不吭,整个抢劫的全过程,都是在彻底的沉默中发生的。
一个男人拿了较小的三个陶瓶。第二个男人拿了最小的那个宽口器皿,把它放进一个大点的桶形有柄陶罐,然后把它们塞到持枪男人的腋下,那人的另一只手不拿东西,因为还要持枪。然后第二个男人席卷了剩下的三个瓶子,其中一个有长长的颈,这让劫匪拿起来很方便。两人迅速撤离展馆。显然,整个抢劫过程他们之前早已彩排过。
持枪男人再次把枪对准马斯基多,然后他竖起枪管,呈垂直状态,直指自己的嘴唇——又一个“保持沉默”的警告。然后他也走了。马斯基多不是个傻子。他开始大喊大叫,并努力挣扎想挣脱绳索。两个同事马上跑过来。事实上,当玻璃匣子被砸时,他们听到了警铃声。但他们环以为是警铃坏了,没事乱响。他们从未想到抢劫真的会发生,所以就没有过去。
看见马斯基多被绑在椅子上,一个保安跑来解救他。另一个保安,叫做马西莫.托尔维的,则扭身跑出房间去追击。他冲出房子,穿过两道保护墙的棋门,最后跑向石桥,那个进出古堡的唯一通道。
过了桥,山路骤然变陡,再往前是一个停车场。托尔维下桥的时候,瞥见.一辆汽车在停车场倒车。他盯着它,发现它先是停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换挡,接着向前行驶,加速爬上山坡,最后沿着向西的道路直奔卡尔特里而去。
感谢它的那次暂停,让他日后有两个发现可以告诉警察:一个是,那辆车是辆蓝旗亚三角洲,另一个是,它是瑞士的车牌。
圣依纳爵广场位于罗马古城的中心地带,广场上的圣依纳爵耶稣会教堂因穹顶绘有画家安德烈亚?波佐(1642—1709)的错视画而远近闻名。教堂对面有座巴洛克风格的四层小楼,红白相间,相当华丽,是圣依纳爵广场的又一颗明珠。意大利文物宪兵队的总指挥部便设在这座楼上,这个组织是意大利人对本国文化遗产非常重视的一个重要体现。文物宪兵在地方上有十二个分支,其中的那不勒斯分支已经成为梅尔菲案件事实上的指挥部。因为某个被抢的陶器上绘有大力士海格力斯手持圆形盾牌大战三体有翼的妖怪吉里昂的画面,又因吉里昂的狡诈凶险很像进行地下古董交易的黑社会,所以文物宪兵队的负责人孔福尔蒂上校就把梅尔菲大案命名为“吉里昂行动”。
在接手梅尔菲抢劫案的时候,罗伯托?孔福尔蒂上校五十七岁,在文物宪兵队做负责人已经四年多了。他经验老到,性格传统,圆脸庞上蓄着小胡子,有着每天抽两包万宝路的人所特有的沙哑嗓音。他的故乡在意大利南部,萨莱诺附近的塞里,因此虽然他已在罗马待了很多年,但讲话时仍带着明显的意大利南部口音。他的父亲是个公务员,母亲和姐姐都在学校当老师,妻子则是他姐姐的同班同学。他年轻的时候,人们叫爸爸还是叫“爹”,如果孩子们该吃饭的时候还在大街上疯玩,警察叔叔就会打他们的屁股。从那不勒斯大学法律系毕业以后,他自然而然去了警察局工作,那时他刚刚十九岁。从那时到如今吉里昂行动的近四十年中,孔福尔蒂经受了一个个大案要案的考验。1960年代末他在撒丁区,正值撒丁岛黑社会异常猖獗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大女儿甚至不得不动用了贴身保镖。1969年,他调到那不勒斯,主管帕吉奥雷利地区,该地有臭名昭著的帕吉奥雷利监狱。这个地方用孔福尔蒂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臭不可闻”。。他的妻子不得不把自己和女儿锁在卧室里,备好水和急救药品,他不回家,她俩就不出门。随后他被提拔到那不勒斯重案组,当时形势严峻,那不勒斯的黑手党组织“卡莫拉”和西西里的“科萨诺斯特拉”组织刚刚合并,图谋进军毒品领域。另外,黑手党一个重要头目刚刚越狱,正如孔福尔蒂说的那样:“屠杀重新开始了。”这场打黑战役非常浩大,成功之后,他又一次被提拔,这次是到了裘连诺,那不勒斯地区卡莫拉活动最猖獗的地方。然后他再次打黑成功,并成了那不勒斯地区的总指挥官。1970年代末期,以“红色旅”为代表的意大利恐怖活动日益增长,孔福尔蒂临危受命,调到罗马负责实权部门。p1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