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著名历史学家,1919年底赴欧留学,前后研习实验心理学、物理、化学、高等数学和比较语言学。1926年归国后历任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中央历史研究员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北大教授、代理校长等职,1948年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本书系傅斯年生平代表作,收录作品两部:《中国古代文学史讲义》和《诗经讲义稿》。其中,前者对中国上古至近代时期的文学史作了断代研究,论及诗、史、文、论,对某些专题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并在宏观上涉及文学史研究之方法论,颇具启发之效;后者是傅斯年先生讲授《诗经》时的课堂讲义,也是近现代研究《诗经》的重要文献。讲义融考证和流疏为一体,在此书中,傅先生发幽阐微,提出许多特异的见解,虽为学术著作,但并不深奥,通俗易懂,深入浅出,是国学爱好者与研究者常备的一部资料文献。
傅斯年(1896-1950),中国现代历史学家,20世纪上半叶我国重要的学术领袖,他在北大做过学生、学生领袖、教授和校长,有这种经历的人确乎少见。
傅斯年的史学成就卓著,文学功底亦非同寻常,早在上学时就曾给教授挑过错误。据罗家伦回忆,“在当时的北大,有一位朱蓬仙(即朱宗莱)教授,也是(章)太炎弟子,可是所教的《文心雕龙》却非所长,在教室里不免出了好些错误……恰好有一位姓张的同学借到那部朱教授的讲义全稿,交给孟真。孟真一夜看完,摘出三十几条错误,由全班签名上书校长蔡先生,请求补救,书中附列这错误的三十几条。蔡先生自己对于这问题是内行,看了自然明白……到了适当的时候,这门功课重新调整了。”
本书是傅斯年北大任教期间的讲稿,虽未最终完成,但现存部分亦有许多真知灼见。此外,本书亦收录了《诗经讲义稿》,其也是他当年的课堂讲义,更是近现代研究《诗经》的重要文献,是国学爱好者与研究者常备的一部资料文献。
叙语
诸君研习文学,第一要避免的,是太着重了后来人的述说,批评,整理的著作,以及叙录的通书,而不着重原书。诸君假如仅仅细心地读完了一部书,如《诗经》,或《左传》,或《史记》,或一大家的诗,都比读完一切近年来文学史的著作好;又如把楚辞的章句故训详细校读一遍,自己会有一种见解,便也用不着别人的教科书。所以文学史之用,断不是以此代替读专书,恰恰反面,乃是刺激人们去分读专书的。不过,我们虽知道专书的研究是根本工夫,而但能分读专书不知联络的人,也常常免不了“鄙陋”,把这个名词翻成近代话,“乡下人气”。所见不广,不知道文学因时因地的变迁和联络,就要“坐井观天”了。讲文学史一科之意就是这样。
我们写文学史时,最简单的办法,是把诸史文苑传及其他文人传集起来,加上些别的材料,整理成一部郑夹漈所谓通志中之一志,这样子的一个“点鬼簿”,不是不可以做的,也可以做得很精细的。或者把各时代的文学评论集起,依时排列,也可成一部很好的记载。不过,我们觉得文学之任务当不止于这样编辑的工夫,我们现在的要求是以讲说引人做学问,不是修书。一时想到,作文学史应该注意下列三项工作。
第一,因为文学史是史,他和史之别的部分之分别,乃因材料不同类而分开题目去做工:要求只是一般史学的要求,方法只是一般史料的方法。考定一书的时代,一书的作者,一个事件之实在,一种议论的根据,虽是文学史中的问题,也正是通史中的事业。若是我们把时代弄错,作者弄错,一件事之原委弄错,无限的误谬观念可以凭借发生,便把文学史最根本的职务遗弃了。近代中国的语言学和历史学,开创于赵宋(说详后),近三百年来成绩很大,最近二十年中,尤有若干新观点,供我们这一项的考定知识之开拓。这一类的工夫是最根本的工夫,即是我们谈文学史的第一个要求,若这一条任务举不起来,其他的工作没有附丽的所在。
第二,我们看,若干文体的生命仿佛像是有机体。所谓有机体的生命,乃是由生而少,而壮,而老,而死。以四言诗论,为什么只限于春秋之末,汉朝以来的四言诗做不好,只有一个陶潜以天才做成一个绝无对偶的例外?为什么五言起于东汉的民间,曹氏父子三人才把他促成文学上的大体制,独霸了六朝的诗体,唐朝以后竞退居后列,只能翻个小花样呢?为什么七言造胎于八代,只是不显,到了李杜才成大章法,宋朝以后,大的流变,又穷了呢?为什么词成于唐,五季北宋那样天真,南宋初年那样开展,吴梦窗以后只剩了雕虫小技呢?为什么元曲俗而真,粗而有力,盛明以来的剧,精工上远比前人高,而竞“文饰化”的过了度,成了尾大不掉的大传奇,满洲朝康熙以后又大衰,以至于死呢?为什么屈宋辞赋变到成了汉朝的大篇章之赋遂没有了精神呢?就是这些大文体,也都不像有千年以上的真寿命,都是开头来自田间,文人借用了,遂上台面,更有些文人继续的修整扩张,弄得范围极大,技术极精,而原有之动荡力遂衰,以至于但剩了一个躯壳,为后人抄了又抄,失去了扩张的力气:只剩了文字上的生命,没有了语言上的生命。韵文这样,散文也一般,详细的疏证,待“文体”一章说。这诚是文学史中的大问题,这层道理明白了,文学史或者可和生物史有同样的大节目可观。“把发生学引进文学史来!”是我们工作中的口号。
第三,文学不是一件独立的东西,而是时代中的政治、思想、艺术、生活等等一切物事之印迹。世上有限于一时代之文学,假如它里面的质料和感觉是只属于这一时的;有超于一时代之文学,假如它里面的质料和感觉是超于这一时代的;但断断没有脱离了时代的文学还能站得住。古文有脱离时代的要求,古文便没有生命。所以文学不能离其他事物,独立研究,文学史上的事件,不能离其他事件,单独推想而得。“灵魂在一切事物中,一切事物之全即是灵魂。”文辞中的情感,仿佛像大海上层的波花,无论它平如镜子时,或者高涛巨浪时,都有下层的深海在流动,上面的风云又造成这些色相,我们必须超过于文学之外,才可以认识到文学之中,例如屈宋文辞,出产于楚国的世代,汉朝辞赋只是吴梁武帝诸朝廷的产品,齐梁间的文华形成俪体,北地的壮风振作唐代的文学。唐诗宋诗题目不同,唐诗的题目到北宋中期后进到词里面,而所谓宋诗者,另是一套题目;正因为唐代文人多是中朝闲散之人,或是持节大夫之客,所以除杜韩若干大家自己为自己作诗以外,多是寄托于卿相的华贵生活中之装饰艺术家。宋代文人的生活独立些,于是题目因生活而不同,感觉之界,因题目之不同而又不同了。又若很小的事,如读一首小诗,每觉映射世代之远大,即如唐人绝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在唐时安西万里,征戍者有此情感,这诗自是最真的诗。设若在现在人作来,便全无意义了。又如初唐律诗:“卢家少妇郁金香,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风城南秋夜长。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这诗正基于隋唐东征的事实,府兵家庭的情景,俨然画出初唐人的情感,题日“古意”,实是今文。诸如此类,文情流变,与时代推移,是我们了解文学与欣赏文学中之要事。这是我们的第三要求。
现在不是著一部文学史,乃是把一部文学史事之卮言写下来,作我们后来回想的资料。中国古代文学史所包含的时代恰恰有无限的困难问题,非我们现在的能力所能解决,且现在我们所及见的材料正也不够供我们解决这一切问题的。我的“卮言日出”,非供诸君以结论,乃赠诸君以问题,有时或觉说的话仿佛徘徊歧路,毫无定见样的,这正因为我们不便“今日适越而昔至”。且把一切可能的设定存在心中,随时推端引绪,证实证虚。假如这些问题刺激得诸君心上不安宁,而愿工作,以求解决,便达到这讲义的目的了。“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愿同勉之。
十七年十月
P6-8
关于本书与作者
傅斯年(1896~1950),初字梦簪,字孟真。中国现代历史学家,是20世纪上半叶我国重要的学术领袖,曾任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
傅斯年与北大渊源甚深,1913年他考入北京大学预科,1916年升入北京大学文科,1918年夏与罗家伦等组织新潮社,成为北大学生会领袖之一,五四运动爆发时,傅斯年担任游行总指挥,风云一时。1919年傅斯年大学毕业后赴海外留学,一度学习自然科学。1926年回国,后受蔡元培之聘筹办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并任所长。该所从广州迁往北平后,他便重回母校,兼任了北大教授。此后他先后兼任社会科学研究所所长、中央博物院筹备主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中央研究院总干事、政治协商会议委员等,在抗战胜利后,又一度代理北大校长之职。
傅斯年在北大做过学生、学生领袖、教授和校长,有这种经历的人确乎少见。他对北大的功劳也确实巨大,在他第一次任教北大时,校长是蒋梦麟,他回忆说:“九一八事变后,北平正在多事之秋,我的参谋就是适之(胡适)、孟真两位,事无大小,都就商于两位。他们两位代北大请到了好多位国内著名的教授,北大在北伐成功以后之复兴,他们两位的功劳实在太大了。”
而他第二次任职北大,实是国民政府任命胡适为校长,但胡在美国,,傅斯年暂为代理。当时,从敌伪手里接办北京大学,有很多棘手问题,如对日本统治下的教职员如何处理便是一个问题。傅斯年决定一个不用。他给夫人写信说:“大批伪教职员进来,这是暑假后北大开办的大障碍,但我决心扫荡之,决不为北大留此劣根。”又说:“在这样局面。下,胡先生办远不如我,我在这几个月给他打平天下,他好办下去。”
胡适当年刚进北大做教授讲中国哲学史的时候,因为讲授方法和内容特别,在学生中引起不小的争议。有人认为胡适远不如国学大师陈汉章,想把他赶走。傅斯年本不是哲学系的学生,但在同室顾颉刚的鼓动下旁听了几次胡适的课。结果他对哲学系几位要好的同学说:“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由于傅斯年在同学中的威信,年轻的胡适在北大讲坛站稳了脚跟。后来回忆起这段日子时,胡适感慨地说:“我这个二十几岁的留学生,在北京大学教书,面对着一班思想成熟的学生,没有引起风波;过了十几年以后才晓得孟真暗地里做了我的保护人。”
傅斯年去世后,胡适撰文说他,是“人间一个最稀有的天才。他的记忆力最强,理解力也最强。他能做最细密的绣花针工夫,他又有最大胆的大刀阔斧本领。他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同时他又是最能办事、最有组织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他的情感是最有热力,往往带有爆炸性的;同时,他又是最温柔、最富于理智、最有条理的一个可爱可亲的人。这都是人世最难得合并在一个人身上的才性,而我们的孟真确能一身兼有这些最难兼有的品性与才能”。
傅斯年在北大史学系先后开设了史学方法导论、中国古代文籍文辞史、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上古史专题研究、汉魏史专题研究等五六门课。他的史学成就自不必说,单就文学功底来说,他早在当学生时就非同寻常。据罗家伦回忆,“在当时的北大,有一位朱蓬仙(即朱宗莱)教授,也是(章)太炎弟子,可是所教的《文心雕龙》却非所长,在教室里不免出了好些错误……恰好有一位姓张的同学借到那部朱教授的讲义全稿,交给孟真。孟真一夜看完,摘出三十几条错误,由全班签名上书校长蔡先生,请求补救,书中附列这错误的三十几条。蔡先生自己对于这问题是内行,看了自然明白……到了适当的时候,这门功课重新调整了。”
这本《中国古代文学史讲义》是傅斯年任教期间的讲稿,虽未最终完成,但现存部分亦有许多真知灼见。此外,本书亦收录了《诗经讲义稿》,其也是他当年的课堂讲义,更是近现代研究《诗经》的重要文献,是国学爱好者与研究者常备的一部资料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