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鸾编著的《寄至何方》是“当代散文名家丛书”系列之一。本书分上篇、中篇和下篇三部分，其中包括《寄至何方》、《瞬间瞬间》、《补救的颂歌》、《另一片家园》、《这些不宁静的日子叫我一筹莫展》、《笔记／笔记（时间／空间／事件）》、《今夜夜色》、《最初的喜剧》等散文文章。

《寄至何方》内容介绍：无论如何，作者建议你将本书读下去；如果你读第一篇文字，就此不能停下来的话。某些时候，心灵的震颤就是这样发生的。某些时候，心灵的共鸣也是这样发生的，尽管在今天，存在这种可能和对这种可能的寻找，两者都日渐稀少。

《寄至何方》是黄一鸾散文作品的代表作精选，其中大部分作品都是首次被收入单行本，体现了黄一鸾散文创作的风格，能够发人深思，让人在喧嚣的时代静下心来倾听思想的声音。

上篇

 寄至何方

 背面无风

 代替

 瞬间瞬间

 极地

 相当漂亮

 索引

 曾经相爱

 劫数，和劫数

 放它通行

 勿忘我主

 紊乱的黎明

 误入迷途

 临界时刻

 头骨

 诱惑的快乐

 退出感觉

 平庸时分

 最初的喜剧

 补救的颂歌

 未来是墙

中篇

 面具系列

之一面具

之二另一片家园

之三这些不宁静的日子叫我一筹莫展

之四同快乐有关

之五同开会有关

 出生之地系列

之一出现

之二房子

之三卓越

之四致笔记

之五那些岁月

之六今夜夜色

 岁月不再

下篇

笔记／笔记(时间／空间／事件)

笔记／笔记(网络篇)

附录

 领地(组诗·老山垂爱的粮食)

 死者安慰不了死者(组诗)

 自君别后(组诗)

 《勿忘我主》自序

 《独自从容》后记

 《笔记／笔记))后记(节选)

 困惑，独白，生命，爱情，形式……

——黄一鸾、周佩红网上对谈

后记

寄至何方

没人知道你走了，而我留了下来。

日子是照样地匆忙。蓦然回首，已是不堪历数的岁月。是的你是走了，而我留了下来。我一直奇怪那一天阳光何以那么怕人地耀眼，梧桐上的根根树枝手臂样四面八方伸张着，怕人的阳光便从缝隙里七零八落倾泻下来，斑斑点点落在棋盘似的人行道上。人在棋盘上走，像若无其事穿梭的水。那一天就是那样。而你走了，我留了下来。

几年以后走过那所医院，所有的场景骤然扑到眼前。我用手巾堵住嘴。毕竟我应该吞下更多的东西。伤痛，在你猝然走掉那一天我终于明白那是一种什么了。

那是一种平静，形同死。伏在你渐渐冷却的躯体上我没有一滴泪。妈妈，这一生没有哪个时刻比那一刻更安静。

我失去你了，在一个瞬间。想不到只一瞬一个巨大的失去就得以完成。从来没有设想过，不曾设想。这是一种奇怪的无知。有好长日子，巴赫的、柴科夫斯基的、海顿的曲子总在耳际缭绕。那是音乐，我对自己说。但是在那些旋律里我老是看见你。还有夜晚，有月和无月的夜晚，从纱窗里飘进来的晚香玉的阵阵香气里。大哥说，我们是你生命的延续。我想我没有理由不懂这句话，可是的确我不懂。

生命究竟会呈现出一些什么样的状态、色彩、组合和呻吟，对此我一直一无所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科学界在讨论生态平衡环境保护，讨论百万年后地球公民的食品来源。听着这些我总是一片茫然。百万年以后，我们是哪一粒灰烬在空中飘荡？或者，在哪一座博物馆里，展出着我们的骨架？很难想象。很难。此刻我坐在家里，朵朵房里响着圣桑，我这儿摇曳着烛光和纷乱的心事。妈妈，法国作曲家是太温柔了，一种透着深刻寂寞的温柔。有部美国电影反复看过几次，一个逃亡者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攀登悬崖，一面大声地、几乎是对全世界吼着讲述一个幽默故事，这样他到底登上崖顶——在崖顶，缉拿他的直升飞机正静候在那里！小敏来信说生活就是挣扎。这很宿命是吗？伤心的宿命。但是，如果连挣扎都没有呢？有好多日子我觉得我已经无力坚持下去。没有你，妈妈，我留下来，而你走了。

我找到了你的旧址，我不能不找到它。站在那扇油漆剥落的大门前我像极了天涯游子。老住户告诉说，同当年学生住这儿依旧的，只有那棵老槐了。我抬头看老槐，看它压着厚厚尘埃的桠枝。有好一阵北京没下过雨。我觉得我像是在听一个古老传说或者一个奇遇故事。我迷迷糊糊。这同我有关吗？我在一间间屋外徘徊，走过来又走过去。他们说，门不是当年的门了，窗不是当年的窗了，房子中间的间壁都拆除了。后来，一个老太太走上来，她身子发胖，气喘吁吁。我想很大的可能当年她不是这个样子。她打量我好久，长久地打量我，接着清楚无误地说出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几十年来留存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你的名字。那一瞬，我哭了。

我们共同度过的岁月，是永久凝固了。没有谁有力量使它继续延续，包括我，包括你。这很像一座房子和它墙上不再开启的门，或者输氧器前已经闭住的呼吸。我们走过那片大水，每一步都面临灭顶，身后漂浮着瓦罐、旧书，和在乡村是太奢侈了的系我发辫的蓝色绸子。那一次，我就莫名地感到我同你已经走完一生，一生的路程都压缩在那一片漫漫黄水里。直到此刻，我依然能感到我那只瘦骨伶仃的小手握在你温热的、粗糙的手掌里。去年回老屋，张婆婆居然记不得那年除夕，记不得她放一捆木柴在我家门口以示恭喜。她说记不得喽，多少年不烧柴喽。那一刻，妈妈，我才蓦地明白时光已是如何地推移。

而你走了，我留在这里。

如今你在哪里，我是绝无可能知道了。只消一步就走进的那个世界如此贴近又如此遥远。多少回梦里依稀，一睁开眼，我就给远远推开。站在你的墓碑前，一种沁凉的、从不曾有的宁静浸透全身，连叹息也掩没的宁静。老山说，不曾见过哪对母女，像我同你那么酷似。我酷似你，妈妈？而我留下来，你却走了。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类奇怪的世界，像风一样，奇怪极了。

我被你爱过，这就是一切。我不能指望比这更好的岁月了。

1989年3月P1－3

编写这本书，我有很大的疑虑。没有别的原因，是对自己。

如果没有刘烨园君的督促，我不知道是否会完成它。

我一直以为，我其实不懂所谓写作。多年前，我曾经短暂做过几个专栏还有另外几个纪录片的文稿撰写。我之所以被安排做上述诸事，多半是被认为会写作。但是，那些文字自出产之日起，我就没有动过丝毫保留它们的念头。但凡受命写字，我相信，至少在我笔下皆是废物。

但是，那么，这些非受命之文字，又是什么呢，在如今这个难以言述的年代？

我其实不知道。

回到书上来。

本书编排基本以写作年代先后为序。“上篇”完成于上世纪（写下这三个字，再度惊觉时光飞逝）80年代末；收入“中篇”的大多写于90年代及本世纪初；“下篇”则是其后。

我时常停笔很久，在我自以为找到新的表达方式（我厌倦重复；重复令我厌倦）之前。所以，我个人以为，在上、中、下篇中，会有某种寻找的焦虑和裂变的痕迹。我不清楚它们之优劣，但总之，它们是我走过的一段道路。

我一直以为，写字这个活动无论如何会伴我终生。但是，始料不及，在最后这段停笔时期中，我却突然一头撞进了绘画；没有任何先兆，但是自此无法收拾。我对绘画的热爱和痴迷，此前无法想象，此后无法把控。为了某种理由，我愿意把它看作我生命中另一种方式之表达。也因为这个原因，一并收录了一些习作放在本书原稿里。我对无与伦比的、至今带领我指导我绘画的杰出艺术家王俊女士、王凤训女士有着说不出的感激和与之结识之欣喜。没有她们以及与她们有关的一切，我的人生永无可能翻开这一页。

感谢Yuki和李强君允我在本书及此前的（（笔记／笔记》中引用他们杰出的文字。我始终以能如此幸运地被允引用那些散发着生命之美丽，思想之独特、才情之隽永的文字为我个人及本书之重要幸事。

感谢东方出版社对本书不拘一格的编排的包容和支持；否则本书无从面世。

这或许是我为我的文字写下的最后一篇后记，我想。此后若还有，它应当是生命之另一种表达方式。

黄一鸾

2013年6月20日于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