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部关于亚细亚古代历史文化、宗教和艺术的论著,具体来说着重于对西亚和中亚古代艺术的研究。本书涉及到的地理空间,不仅包括传统意义上的大西域范围,也包括受到西亚文化影响的爱琴-希腊文化区和地中海沿岸,以及亚欧大草原的欧洲部分,即黑海北部沿岸和北高加索地区。论述的时间跨度,从原始社会晚期的新石器时代开始,截至中古时代伊斯兰教兴起以前,各地区上古文明的终结并没有统一的下限。
该书以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的研究成果为依据,试图通过整体的观察方法和文化比较,认识和评价亚细亚古代文化和艺术的重要价值。对各语言民族的历史、文明及其相互影响进行宏观理解;对古代宗教和古代神话的继承关系加以阐述和分析;对各民族艺术的起源和相互关系加以探讨,并对造型问题、个别专题和作品进行深入地研究,试图从文明的高度认识艺术史,从各个文明的文化本质角度理解和阐释艺术史,并从造型的角度来论证和解释各民族在艺术方面的相互交流。
本书是一部从艺术的视角创作的学术性、可读性兼顾,图文并茂且独具特色的亚洲艺术史专著。本书以古代世界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为线索,讨论上古时期西亚、中亚和亚欧草原各民族艺术发展的关联性,并从中揭示上古亚细亚文化的历史价值。藉此展现古代中亚、西亚及亚欧草原伟大文明的整体性和多元化,带我们去领略古代文明多样化的世界观和审美观。
我们追溯古代亚洲艺术的起源和发展,实际就是一次青金石之路和丝绸之路的精神之旅。青金石和丝绸本身就令人产生无尽的遐想,而实际上,古代文明和艺术令人感动和令人神往的事物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如果艺术史不具有诗性的光辉,人们就不会投入巨大的热情。让我们一起追随先人的足迹,去探索各民族的精神世界,去领略亚细亚艺术——这部壮丽史诗每一篇章的深远意境吧。
谨以此书奉献给那些敬畏大自然、热爱和平和传统文化并怀有爱心的朋友们。
不论从何种角度,我们都可以发现,古代文明世界的起源显示出整体性和多元性并存的特点,并且在大的历史时间概念中具有大致相当的节律性。从文化的角度来看,整体性和孤立性并不矛盾。整体性是绝对的,而孤立性是相对的。整体不可能铁板一块,而孤立性是在整体中的相对不同。这两者相辅相成,不仅符合世界地理的特点,也符合生物界的本质一致性和形态多样性的辩证统一。
西方学术界关于史前原始文化、古代文化的研究起步很早,已经持续了数百年,产生了许多大师,比如达尔文、莫尔蒂耶、布日耶、摩尔根、黑格尔、弗雷泽、格奥尔基·普列汉诺夫、雅斯贝尔斯、马林诺夫斯基、斯宾格勒、罗伯特·马雷特、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列维-布留尔、阿诺德·汤因比等等。
黑格尔通过《历史哲学》,向我们展现了他对世界历史的宏观见解。他把世界历史看作是绝对精神借助于人类历史而展现自身的过程。通过人类不自觉的对自由的追求过程,历史展现了绝对精神的分化、斗争和统一等整个过程。黑格尔把世界历史划分成东方、希腊、罗马和日尔曼四个阶段,这个见解,具有伟大的宏观的历史眼光,富于辩证的历史精神,并具有古代波斯宗教原则和希波大主教圣奥古斯丁观念的影子。然而,显然这是西方价值观的历史眼光。其一,黑格尔用各个时期居于统治地位的民族的名字命名历史阶段,具有模糊的中心民族的观念;其二,在黑格尔看来,历史具有统一的目的,暗示了某种一元论观念;其三,绝对精神展现自身和回归自身的历史过程,具有宿命论或历史决定论的色彩。而实际上,我们不是上帝,我们并不能认识大自然的目的。世界历史具有统一的终极目的这种思想,并不能完全有效地解释历史。各个文明都有自己的实际要求和发展历程,人类的目的是什么,或者确切一点说,各个民族的目的是什么,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另外,世界历史当然有其内在发展规律,但一切事物的发展规律是万物为自身本性的必然结果,但对规律的讨论不能取代对发展模式和展现方式的讨论。因此,我觉得,虽然,我们在宏观审视世界历史时,早已受到了黑格尔等人的影响,但我们也要注意摆脱他的单一价值观。
雅斯贝尔斯的轴心期学说能够比较合理地解释文化发生问题上的同步性和一致性。雅斯贝尔斯认为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有一致性,人类也有其共同的目的,但我们难以认识我们的过去和未来,“我们只能在晦暗迷蒙的象征之微光中感觉到它们。我们的现实存在在这两极之间移动;我们可能在哲学反思中努力接近起源和目标”。雅斯贝尔斯还提出了轴心期的说法。他认为,在一个相对一致的时期中,世界各不同地区虽然相距遥远甚至没有接触,但不同的民族文化在经过一定的积累后,在某些特定的相同时间段内,都会走向一个较高的境界,产生一些伟大的成就,这种时间段就叫作轴心期。就好比水在一个大气压下,只要加温到100℃,就会沸腾一样。比如经过漫长的旧石器时期的积累,新石器也是在一个时间段里在世界各地普遍出现,(集中在公元前8000年到前2000年之间)。比如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元年前后,东方有春秋战国文化,有老子、庄子、孔子等大师,在印度产生了诸吠陀文献和伟大史诗,而在西方则有古典希腊文化,产生了柏拉图(前427-前347)、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等大师。但是中国与希腊相隔遥远,彼此的文化没有直接关联,却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雅斯贝尔斯说:“这个时代的新特点,世界上所有三个地区的人类全都开始意识到整体的存在、自身和自身的限度。人类体验到世界的恐怖和自身的软弱。他探询根本性的问题。面对空无,他力求解放和拯救。通过在意识上认识自己的限度,他为自己树立了最高目标。他在自我的深奥和超然存在的光辉中感受绝对。”“这个时代产生了直至今天仍是我们思考范围的基本范畴,创立了人类仍赖以存活的世界宗教之源端。无论在何种意义上,人类都已迈出了走向普遍性的步伐。”所以,雅斯贝尔斯轴心期理论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这个观点首先肯定了人类在共性上都具备的智慧性,因而支持了各民族在精神上的平等性。但是,他的观念也会给人以错觉,似乎各个文明的兴衰差不多是一致的,而实际上各个文明兴衰的时间先后差异很大,所以许多具体的问题至今仍模糊不清。
把历史上曾经存在过但已消亡的文明,以及现在还存在着的文明,作为一个个独立的单位或独特的模式加以比较,也就是所谓“文明树”的思想,起源于俄国斯拉夫学派哲学家尼古拉·丹尼列夫斯基。他说:“人类与人民(民族、部族)像类概念与种概念一样是对应的。”俄罗斯哲学家尼古拉·奥努弗利耶维奇·洛斯基指出:“按丹尼列夫斯基的意见,没有也不可能有全人类文明,有的只是各种不同的文明的文化历史类型,如埃及、中国、亚述-巴比伦-腓尼基、犹太、希腊、罗马等类型。……‘人类’是一个抽象概念,而非活的统一整体。……人类是一个抽象而空泛的概念,而人民则是一个具体而存在着的现实。文化历史类型的意义在于:其中每一类型都以自己的方式反映着人的观念,而这些观念作为一个整体则组成为某个全人类。一种文化历史类型的统治如果推广到全世界,那将意味着逐步走向没落。”可见,在丹尼列夫斯基看来,整体的观念必须以实际存在的多元的独立的生命体——那些具体的文明为前提。丹尼列夫斯基的这些思想是为了证明:从19世纪开始,斯拉夫-俄罗斯文明将崛起在欧洲东部。但是,他在对文化历史类型——即文明进行比较时,却产生了对历史上各种不同文明进行类型划分的思想萌芽,这种方法具有重要意义。
19世纪俄罗斯斯拉夫主义哲学属于民间的俄罗斯民族派的宗教哲学派别,其代表有阿列克塞·霍米亚科夫、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基里耶夫斯基等人。他们、关注在俄罗斯西方化的进程中,如何走属于俄罗斯特色的发展道路。他们的理论要点在于一个民族应当保有和发展自己的文化,认为俄罗斯民族肩负着拯救世界的历史使命。
与斯拉夫学派有着密切关系的哲学家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索洛维约夫不完全同意斯拉夫主义的观点。他在坚持东正教信仰的原则的前提下,批判了西方理性主义的局限性和斯拉夫派民族主义的狭隘性(包括文化历史类型学说),同时却采纳了西方哲学的长处,并融合了古老东方世界的思想(例如古代印度的哲学)和东方神秘主义(例如诺斯替主义),提出“万物统一”的观念,试图建立完美而统一的世界观体系。这些观念超越了时代、民族和派别的局限,具有理想主义的博爱特色。我不赞同他把佛教、犹太教等看成是“未来的、完成了的”基督教的前几个发展阶段的观点,因为这一观点将“未来的、完成了的”基督教视为整个人类宗教的最高阶段,而这种观点与多元的文化观点是相互抵触的。它暗示在人类的现实世界具有完美的最高精神形态,而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我宁可把各个地区的伟大宗教看成是“各个区域的特殊文化上升为高级宗教的结果”。尽管如此,我仍然把索洛维约夫视为俄罗斯人中的庄子,因为他以俄罗斯人独特的神秘观念阐释了俄罗斯式的“齐物论”,以一种豁达的心胸容纳了许多相互矛盾甚至敌对的文化形态。
(摘自上册P7-9)
这是我独立完成的第一部专著,耗时八年。
本书奉献给那些敬畏大自然、热爱和平和传统文化、怀有爱心的朋友们。
虽然,实际上我们在本书中所要进行的精神旅行稍稍超出了本书所圈定的范围,但我以“从青金石之路到丝绸之路”作为书名,是为了选择两个富有诗意和代表性的事物,作为各民族文化交往史上两个时间端点和空间范围的象征。青金石之路象征了丝绸之路产生以前各文明之间的交往,丝绸之路的象征意义更是无须我来解释。如果我们选择一个很确切的学术标题,则会显得过于庄严和冷峻,容易使读者朋友们感觉疏远。
早在丝绸之路产生以前很久,大西域各民族之间就有了广泛的交往。数千年之前,在苏美尔文明时代,就有一条漫长的青金石贸易之路,连贯着从帕米尔高原到东地中海之间的广大区域。当时,苏美尔人的黄金匕首、金碗和雕刻上,镶嵌着产自北阿富汗的青金石(也称天青石)。从艺术史的角度来说,青金石是重要的艺术资源,作为宝石和古代壁画蓝色颜料的原材料被广泛使用。现在“丝绸之路”的美名已远远超过了其他说法,使人们忘记了“青金石之路”。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从东方的太平洋沿岸,经过中亚的茫茫沙漠、戈壁、草原和巍峨的雪山,到遥远的西亚和地中海沿岸,各个文明之间的联系变得更为密切了。大西域各民族都惊叹这种闪现着微妙光泽、富于弹性且具有美妙褶皱的神奇织料,伴随着丝绸贸易,各国之间的文化、宗教和艺术得到了广泛的交流。
不只是青金石和丝绸,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物品,各种大型石料、黄金制品、黑曜石、孔雀石、玉石、玉髓、绿松石、珍珠、青铜器、玻璃、象牙、水晶、玛瑙、陶器,各种矿藏、木材、地毯、毛毡制品、布匹、毛皮、马匹、兵器、家畜、鸵鸟、没药、乳香、茶叶、橄榄油、无花果以及各种瓜果、药物等等,都参与了各民族文化和经济的交往。
但是,文化交流并不仅仅限于上述物质层面的范畴,更为伟大、崇高的是古代人民的精神创造,那些伟大的宗教、神话和史诗,以及因此而产生的伟大建筑和艺术,所有这些,构成了文化交流和影响的精神内涵,这也正是本书讨论的主题。
因此,本书的书名虽然是以诗意的形式界定所要探讨的大致时间段和地理范围,而实际讨论的内容却是极其丰富多彩的。
本书不仅是关于文化历史和艺术的溯源,实质上还包含了“源”和“流”。我们易于知道历史后期的事物,却难以探悉其源头,所以,我觉得溯源理应包含“源”和“流”,而“源”字本身更强调了文化的原创性价值。因此,在书名副题中我只使用“溯源”,而不使用“源”和“流”。
另外,本书讨论的范围主要是以传统的大西域为核心的,但我并没有在副题里使用这个富于古意的词来表示空间,也没有使用我本来打算使用的、富于整体感和庄严感的“亚细亚”一词,而宁可采用冗长的“西亚、中亚和亚欧大草原”来作为限定。其原因,一是西域是一个古代地理概念,本身就很模糊。实际上现代学者讨论古代问题,往往越过这个地理范围,这个问题本身就可能引起不必要的争议,徒增烦恼。人们扩大范围讨论这个问题,本意是为了更清楚、更全面地进行研究,如果引起争议就事与愿违了。二是古代文化的交流本身就大大超过传统“西域”的地理范围。比如,腓尼基人的故土在今黎巴嫩、叙利亚,但他们的足迹遍及地中海沿岸。再如印欧语言民族在上古时代的大迁徙,产生了米底亚-古波斯文明和印度英雄时代的吠陀文化。但印欧语系的语言源头却是涉及整个亚欧大陆范围的,这个问题至今充满争议。三是最初我想采用“亚细亚”来作为象征,同时也表示我主要是讨论亚洲问题。然而中国文明本身虽是亚洲整体中的一个部分,也受到西域的很大影响,但中国文明本身是一个自足的独立的整体,如果以“亚细亚”为标题,而不讨论中国文化,就可能会引起误解。四是即使在中世纪后期,文化交流的范围也是超出传统的“西域”范围的,例如,蒙古人统治的金帐汗国,范围就包括了俄罗斯的欧洲部分。所以,综合考虑,我宁可采用一个冗长的表示法,以牺牲整体概括来换取一目了然。
我们追溯古代亚洲艺术的起源和发展,实质即是青金石之路和丝绸之路的精神之旅。青金石和丝绸本身就令人产生无尽的遐想,而实际上,古代文明和艺术中令人感动和令人神往的事物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如果艺术史不具有诗性的光辉,人们就不会投入巨大的热情。让我们一起追随先人的足迹,去探索各民族的精神世界,领略亚细亚艺术这部壮丽史诗每一篇章的深远意境。我愿与朋友们分享精神的愉悦。
我深知,在一个充满诱惑的世界里,人们已无暇回顾远去的历史。但我坚信,在诗意陨落的今天,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憧憬远方的大地,守望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就让我们彼此勉励吧!
沈爱凤
2007年10月于苏州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