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主要为你讲述了这样个一故事：男主人公于小北在经历了繁花似锦的青春之后，慢慢地被绝症扼住了生命的喉咙。而他身边的那些人，或者从清纯可爱的少女走上了犯罪的不归路，或者在难以消解的遗憾中离开了人世，或者在幸福憧憬破灭的打击下走入了平静的生活。蓦然回首，青春岁月就这样花儿一样孕育生长，盛开凋零，最终归于苍茫大地。

世纪之交的一代大学生，有生活奢华的富家子弟，有命运不幸的农家子女，也有放纵情感的高干千金。当他们从学校毕业之后，在现实与梦想的矛盾中、欲望和自责的病苦里，那些曾经的理想慢慢沉沦，曾经的爱情不再纯洁，曾经的友谊也逐渐变质……《梦里不知身是客》这部长篇小说，通过人物的沉沦、自醒、觉悟、拯救和自救，使作品构成了一幅复杂的人性之图，暗示了一代大学生中的典型人物对于人生的疑惑和不解。而主人公于小北最终从精神的苏醒中经受的内疚和自责，带来的痛苦与折磨，既表明了精神沉沦的代价，也企盼通过拯救别人来拯救自己麻木灵魂的希望……

窗外下着小雪。

省第三监狱在省城北郊。这里原来是荒凉一片，现在北环路修到了三监的大门外。更北的地方是计划中的北二环路，这个高墙电网围起来的地方已经完全处在市区里了。虽然如此，街上的行人还是很少，只有几辆公交车偶尔驶过，远处一个小孩儿在放鞭炮。很多沿街店铺都关了门，门上贴着春联和财神画——毕竟快到春节了，空气里都夹杂着轻微的硫磺味道。我推门下车，几片雪花立刻落在大衣上。我紧了紧领口，提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走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林珊珊在里面。

这是她在里面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她年轻的生命里第二十六个春节。而无论她今后的生命里会有多少个新年，她都不得不在这扇铁门背后度过了。

林珊珊的宣判结果是无期徒刑。

林，珊，珊。

我的舌尖顶着牙齿的内壁，一点一点地挪动。这几个字从我的心里慢慢地往上爬，爬到我的舌尖，我一再地咀嚼着它们：

林，珊，珊。

我的全部热情，全部欲念，全部爱，全部依恋和愧疚，都在她的身上，跟着她在这个巨大的铁盒子里，终此一生，直到年华老去。

我站到了接待室的门口。接待的女同志惊讶地说，又是你？

我点点头，把申请书从怀里掏出来，双手递过去。女同志摇摇头，说，你的申请没问题，但是林珊珊不肯见你，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坚持说，麻烦你再去问一次，看她有没有改变主意？

女同志同情地看着我，拿起了电话。我看着她和里面的人说话，解释着什么，不时用无能为力的目光扫一下我。最后，她挂了电话，摊开了手心，说，林珊珊还是不肯见你。

这个结果我早就料到了。我勉强笑了一下，递给她塑料袋，说那麻烦你把这个给她。女同志查了一下，给我写了接收的单据。我接了单子，转身朝外边走。走出去几步，我忽地停下，转身，冲进了接待室。正在写东西的女同志震惊地看着我，我粗鲁地把她推到一边。桌子上墨水瓶倒了，一大片鲜红的液体蔓延开来。熟悉的鲜红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疯了一样踹开门，冲进了高墙后面的世界。这时警报响起，女同志捂着额角，按响了警报器。我浑然不觉。两个武警朝我冲了过来，我和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我甚至看得见他们绿军装上红黄两色的线条。我弯腰躲开了第一个武警的胳臂，第二个武警从后边跟上，一脚踢在我的小腿上，我朝前踉跄了几步。更多的武警朝我冲过来，我盲无目的地跑着，被他们围在中间。

我对面是一个年轻的武警，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他手里端着一把自动步枪，浓重的四川口音叫喊道：站住！不许动！

在那一瞬间，我看清了黑洞洞的枪口。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如此浓烈的黑色，我的整个世界仿佛都浓缩在黑洞洞的枪口里了。这样的深黑灼伤了我的眼睛，我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朝着枪口冲了上去。

武警敏捷地侧身，做了一个娴熟的战术动作。钢制的枪托结实地砸在我的下巴上，我顿时仰面朝天躺下。天空黑蒙蒙的，一下子远我而去。我听得见无数双脚在我脸颊附近急匆匆地走动，有人在大声喊着医生。在昏迷之前，我清晰地记得我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喊出来三个字：林，珊，珊！

接踵而来的，是死一样的清澈，以及安详。

从武警医院出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那个四川籍的小武警的确手下留情，不但没有伤到脑子，就连下巴也完好无损。在知道可以出院的时候，我黯然地叹了口气。我曾经去过很多次精神病院，我实在太羡慕那些在那里的人了，不用思考，没有忧愁，一切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愚蠢在他们眼里都像莲花般美丽。我来到医院停车场，我的吉普2500就停在边上，漂亮的车漆反射过来的强光让我眼前一阵眩晕。

我感觉到鼻孔有些发甜。不好，我下意识地皱眉。

身后一个人叫着，于小北！

一个精干的少妇走过来。我认识她。她是林珊珊母亲的秘书小韩，我和林珊珊好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小韩面无表情地对我说，薛厅长要见你，你跟我来一下。

我停顿了一下，问她，我开车去吗？

小韩摇摇头说，她就在那里，你跟我来吧。

我朝远处看，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我拍了拍小韩的肩膀，她下意识地朝后一闪。我笑笑，她眼睛里的厌恶是如此的清晰。

我收回手，说，我自己去。

薛厅长是个很严肃的人。即使在林珊珊撒娇到连我都忍无可忍的时候，她也最多是咳嗽两声，或者说，不像话，你姥姥也不管管，然后扭头喊林珊珊的姥姥。几个月不见，薛厅长憔悴了许多，但她的严肃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让人心悸。我在她的身边坐下，垂下了头。

薛厅长的话很简单，但每一句都扎在我心上。她问我，这是第几次了？

第一次。

薛厅长摇头，说，我是问你来三监几次了。

我眯着眼，慢慢地计数。快一年了，只要没有出差，几乎每个周末我都要来，虽然一次也没有见到林珊珊。我还在努力地回忆，薛厅长打断了我，她说，四十二次。

我愣了。

薛厅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整整四十二次了。

薛厅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某种难以抑止的情绪，缓缓地说，我看过省三监的接待记录，你一共提出了四十七次申请，四十二次批准，但是一次都没有见到珊珊。我想问问你，如果珊珊一直不愿见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继续下去？

我无言以对。

薛厅长的声音依然充满了严肃和压抑，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那好，你愿意怎么做，我表示尊重。我只想提醒你，作为一个男人，你在以后做事情的时候，要对你的行为，要对任何一个和你或你的行为有关系的人，负起责任来。

然后，她长长地喘了口气说，我还要告诉你，珊珊已经不在三监了。至于她会转到哪个监狱去，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轻轻地说，您别忘了我是律师，我有我自己的途径和方法，我一定会知道珊珊的下落的。

这次薛厅长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她问我，你还爱珊珊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回答不出。

薛厅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愤怒和悲哀，她说我现在不是什么厅长，只是一个母亲。我用一个母亲的身份来问你，你其实不爱珊珊，是吗？

我把头更深地垂下，无颜正视这位母亲。为了回答她，我说请原谅我，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她离开了我，就像，就像我离开珊珊一样。

薛厅长的平静丝毫不能掩饰住她的愤怒。她盯着我说，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对你的行为感到羞愧。你走吧，珊珊不需要你的忏悔和赎罪，你也拯救不了珊珊的灵魂。珊珊要我代她告诉你，你要静静地活下去，也请你让她静静地活下去，不要再来找她。现在，我想请你离开。P1-P5

“梦里不知身是客”出自著名悲剧词人李煜的笔下，这句话因而也沾染了浓浓的悲剧气息。在这部小说里，男主人公于小北在经历了繁花似锦的青春之后，慢慢地被绝症扼住了生命的喉咙。而他身边的那些人，或者从清纯可爱的少女走上了犯罪的不归路，或者在难以消解的遗憾中离开了人世，或者在幸福憧憬破灭的打击下走入了平静的生活。蓦然回首，青春岁月就这样花儿一样孕育生长，盛开凋零，最终归于苍茫大地。

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于小北们原本拥有的，是人人羡慕的花样年华。当年华随风而逝的时候，悲剧的命运却慢慢俘虏了他们。对于他们每一个人而言，这段青春的经历无疑都像是一场弥散的梦境，他们无可抗拒地成为了这场梦境的过客。在这个故事里，他们张扬青春，挥霍激情，特立独行，追逐快感，在拥有和失去之间徘徊。可悲的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都是这场梦境里匆匆的过客。梦醒时分，一切眩晕和虚幻悄然散去，留给过客们的是无边无际的怅惘以及悔恨。像于小北、林珊珊这样的人物，在现实社会中是有目共睹、司空见惯的。他们就生活在我的身边，他们的原形就是我多年的同窗学友，我是那样熟悉他们的音容笑貌，清楚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的举止行为我是那样的耳熟能详，了如指掌。我理解他们，同情他们，并深深地爱着他们，他们的命运波折已成为社会的一个矛盾焦点，他们是当今复杂丰富生活的浓缩和再现。

于小北、林珊珊们可以有青春的梦境，可以尽情地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但是绝对不允许堕落与犯罪。于小北放纵欲望，流连花丛，命运的惩罚也就势在必然；林珊珊不懂得伦理法则对感情的约束，于是她痴情付出，无所顾忌，最后锒铛入狱，社会的惩处不期而至；马铁、李者们为摆脱出身贫寒的自卑和怯懦而执著地在职场拼搏，甚至不惜触及法律的底线，结局对他们而言，更添了一层浓浓的悲哀。

我将于小北、林珊珊的命运涂抹上悲剧的色彩，旨在唤醒人心，说得再重一点儿，就是唤醒社会的某一根神经。我们的社会一定会敞开海一般博大的胸怀包容他们，改变他们，使他们的命运重新呈现出明亮的光彩。

然而，最令人感奋的是，于小北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幡然省悟：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个体，都要在社会法则的约束下生活，无论是在青春岁月，还是在日暮之年，无论是在清醒的现实社会，还是在迷乱的虚空梦境。他开始意识到：“我灵魂的深处不得不感到那一次行为的残酷、怯懦、卑鄙，还感到我那懒散的、堕落的、残忍的、冷酷的全部生活也是如此。”他开始了义无反顾的灵魂自救。虽然他面临的复活道路荆棘丛生，但前途依然阳光灿烂，一片光明。

这是于小北、林珊珊们的最大亮色，也是作品的最大亮色，更是我们现实生活的最大亮色。

《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创作主旨正在于此。

2005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