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2月13日夜
A.椰林—海港—屋舍—博物馆—俱乐部—住宅区—陵园—海滨区
B.肤色最黑的种族—华人的商店与餐馆
C.阳光下—草地—R城最高级的饭店—在游泳池
第一天下午在R城漫步的印象:
Rabaul,汉译拉包尔,是新不列颠岛的文化中心,重要港口,人口1.5万余人。尚有近两千名白人,从事管理、商务等。
晚上,在“科学一号”船上眺望R城的景象,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空下,R城给我以遐想,夜生活的R和白天的R于我,已有了最初的观感,扯下了想象的薄纱,阳光下的R袒露着,烘烤着城市,也烘烤着漫步的我们,在海上生活了50天的我们,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来到R的街道啊。R的星期天,闲怡的人们与寻找“风景”的我们,在同一片阳光下却写着迥然的反差。
(写到这里,正是子夜零点了,明日还要上岸,止笔,让印象加深吧,可一种写作的欲望驱使我,再写下最深的印象。)
午1点,我们20余人乘工作艇上岸。
早晨7点醒来,从舷窗望出去,我们在沿着连绵起伏的绿色的山峦航行……正沿着新爱尔兰岛航行,如童话中的绿色仙国,没有人迹(建筑、港口),看海岸上皆是峦集的椰树,偶或有白云自山腰上浮漫开来……9点,“科一”行至新爱尔兰岛与新不列颠岛之间的汇合海域,向“内海”航行,欲至R港。沿着狭长的绿岛沿海行驶l小时,至引水区,前方如一“沙洲”挡在海湾开口处,两边皆绿色葱郁的山峦,船左舷,新不列颠岛自“外海”直向内延伸,右舷处,则是海岛如“弯月”般的另一角,是连绵的火山岛,这是我第一次看热带雨林,第一次见到火山岛。火山口给了我感性认识。
10点,一艘小交通艇,飘着巴布亚新几内亚国旗驶靠“科一”。
映入眼帘的R如一田园小镇。
“科一”在海湾锚地抛锚。
公墓。拐过一条街道,两侧皆立高耸的如塔状的树,有一株枯树,看清奇怪结构,枝条不紧密,且皆向下伸展。再细看这种树,皆被椭圆形叶紧裹,仅仍能看出皆为串串下挂。道左侧是一个公墓,立着许多白色墓碑,有立十字架的,有碑状的。我一眼看去,意外发现路边的墓碑刻着汉字。我惊喜喊着,这值得一看,大家也走过来。
最边处,坐北朝南(墓碑皆如此,一行行,排列整齐),两座墓碑中间,是一本大理石雕塑的打开的书,书后是一高约1.5m左右的纪念碑,刻“梁陈烈士纪念碑”,两座墓碑一为陈姓,一为梁姓。打开的石书页上,上端皆刻有国民党的党徽,清晰醒目,下刻有铭文,知两位烈士皆粤人,在1937年日本人攻占该岛后,组织地下党支部(国民党),开展抗日活动,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被日军宪兵部逮捕,并杀害。石书页上的文字虽经风雨剥蚀,仍较清晰。只是翻开的书页中缝处已裂开了。
再往后看去,华人墓多,碑文皆汉字,多粤人。有些还镶嵌有遗照,一座碑上的一老妇人照,看上去慈祥端庄,年轻时貌美的遗迹犹存,我上前细看,是1962年立的墓碑。
华人墓碑无十字架,立十字架的刻文多英语。
向山走去,山坡上香蕉树丛中(也多椰树、芒果等),多人家,看去是“贫民窟”。在一岔口处,左进山,右一直道,我们向右。
左山坡上树丛后掩映的人家,数名黑女人喊叫着边跳边向我们招手,有几位将裙子掀起,做“淫”状……我们笑着离开。
海边的住宅为有钱人家。
华人在R城,为有钱人家。从商店、餐馆可知。
在豪华的饭店,领受热带海岛的“田园”风景。
晚上的R城,海岸上高炽灯通亮,沿海湾展开一列,映着海水波波灯光,乳白、橙黄。
P111-112
本书是根据当年在海上的日记整理而成。
这些日记都记录在硬皮笔记本上,每次从海上回来,这样的笔记本我就会收起来,有些并没有写满。只有这两本笔记本写满了,原因很简单,那次在海上的时间长,有一百四十多天。时过境迁,有些笔记本不知放哪里了,但这两本笔记本却一直收在身边,放在书房的抽屉里。由此可以看出,这两本笔记本对我个人生活的意义。毕竟那是我最长的一次海上生活,也是我最后一次在海上的科考生活。
现在,这两本日记的内容整理成了《海上日记》一书,首先要感谢《深圳晚报》的梁二平君,若没有他的鼓动和催动,恐怕我很难有勇气整理出来发表。在梁君的鼓励下,这些日记逐渐整理成文,在《深圳晚报》的海洋文化版上选载。最初整理日记是为了这个系列专栏刊载,但不久,我对日记本身的整理就充满了兴趣,翻阅着二十年前的海上日记,好像在看别人的风景,读一个年轻人在海上的故事。往事历历在目,当年海上的生活又浮现在眼前。
于是,便有了这本书。
今年是我“不惑”之后的第一个本命年,看着第一次出海时在“科学一号”船上的照片,涌上的感想复杂,那时的我,对未来充满了担忧,更充满了憧憬。从18岁到48岁,三十年的时光转瞬流走了。这三十年,对我的职业来说,恰好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海洋地质,一半是报纸副刊。现在想想,那次漫长的海上经历是我自己的一个拐点,无论从心态上,还是从我后来的工作上。
在日记整理过程中,得到了两位友人的帮助,他们帮我将日记录入到电脑中。若没有这两位友人的助力,本书在短时间内完成整理是不可能的。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日记正文中存在一些错别字和标点用法错误,为求阅读方便,已做订正,不一一标注。
铭记在心的是,在日记文章刊载时,先后得到《深圳晚报》“海洋文化专栏”编辑黄啸和马君桐的帮助;而在本书出版过程中,依然得到“蜜蜂文库”诸位“小蜜蜂”的热心帮助。近些年来,我个人的几本小书,从《闲话文人》、《画家物语》,再到这本《海上日记》,都是在金城出版社出版的,这是要感谢金城出版社诸位师友给予的信任和帮助的。
薛原
2013年冬
与老李漂在海上的日子
十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小说《浪在舷窗外嚎叫》,小说中的两位人物:一位是老李,一位是郭欣。小说描写的是在一艘科考船上老李和郭欣躺在同一间舱室里忍受着风浪给他们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其实,这两个人物就来自当年现实生活中的老李和我在“科学一号”船上的经历。
1992年10月底到1993年3月初,老李和我搭乘“科学一号”科考船在大洋上漂了一百四十多天。之所以用一个漂字,是因为我们是在赤道太平洋附近定点观测,如同在大洋上漂着,往往一个晚上, “科学一号”会随着涌浪漂航离开观测点三四十海里,这时就要启航再航行回观测点。
在海上漂的日子里,老李和我住在“科学一号”中舱的一间舱室里,我们俩往往躺在自己窄窄的小床上,看着舷窗外阵阵扑上来的涌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一幅画面至今还定格在我的眼前。
那一年,我28岁,老李54岁。我们俩都属蛇,老李正好大我两轮。当时我供职在青岛的一家海洋研究所,老李是我们海洋地质研究室的行政秘书,大家习惯称他为我们研究室的管家。当时我们研究室有九十多人,分属海洋地质不同的专业组,老李的专业是海底矿物研究组的工程师,负责一台测定海底沉积物矿物化学元素成分的仪器操作,具体是啥仪器,我的记忆有些漫漶不清。在研究室里,老李整天忙忙碌碌,大多是事务性工作,那个年代单位里常常给职工发放当令的水果,如同额外的福利。例如,初秋时节,来自大泽山的葡萄一筐筐摆到了大院里;中秋节前,来自肥城的大卡车又运来了一箱箱的水蜜桃;到了冬天,烟台的红富士苹果又一箱箱堆满了走廊。有一年冬天,我们还在老李的带领下,给大家扛回来一桶桶的大豆油……
因为我们常常要乘考察船出海,每次出海时,老李往往扮演考察队副队长的角色,在船上也是忙忙碌碌。1990年代初,我们研究室出海密集,当时我们研究室承担了几个国家级攻关项目的课题,为大陆架的划界提供地质调查资料。1992年春天,我们乘“科学一号”考察船先是到黄海、东海以及冲绳海槽进行海底沉积物取样……从冲绳海槽回到青岛时,已经是中秋了。很快,我和老李又上船了,这就是我所谓的“与老李漂在海上的日子”。
我们这次上“科学一号”其实是搭乘,因为这次出海的主要任务是海洋物理研究室的课题项目。未上船前,我们已经知道这个航次的任务是参与一项国际联合大洋观测项目,在赤道一带海域进行定点观测……老李和我是借着这个机会搭乘“科学一号”,在船上采集大陆的飘尘,也就是风中的尘埃。
既然是搭乘,老李和我就成了“科学一号”船上的闲人。在海上的日子变得漫长寂寞,我与老李在船上更是成了形影相随的搭档。更多的时候,是我俩各自躺在床上,随着船的颠簸摇晃而忽上忽下左右摆动,眼睛看着舷窗上不时扑打上来的涌浪搜肠刮肚地找着能打发我们时间的话题。
其实,随着最初半个月的夜夜畅聊,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少,到了一个月后,常常是在记忆的隧道里搜索半天,才能说出一言半句,但往往已很难引起我们俩的共鸣,一方在拼命搜索自己的记忆,另一方在似听未听的沉默中更拼命地在记忆深处搜索能引起对方兴趣的话题。以老李的资历和阅历,在海上的那些日子里,他给了我很多的照顾,尤其是因为他和船上人员的熟络,给我们带来许多生活和工作上的方便和关照。我如同在一棵大树下承受着浓荫给我的庇护,让我避免了烈日的炙烤。
后来,我们俩在舱室里的话题越来越少,因为有大把的时间需要用话题来充填,而我们的记忆仓库里又没有储存太多的故事。平常在研究室里,老李其实是个不太喜欢聊天的人,但在船上,因为每天我们俩大部分时间是这样的相互守望,我便成了老李讲述难言往事的忠实听众;同样,老李也成了我讲述青春郁闷的被动听众……
现在想想,当时我和老李的相互倾诉,几乎把个人的过往都事无巨细地一一呈现出来,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李,其讲述的故事自然要比我丰富复杂得多,从1960年代初,一直到1980年代,老李的讲述因为有了个人的体验观察和事后的总结分析,也就更显得曲折动听。而从1984年起,因为有了两人从不同角度对我们研究室的个人记忆,相互讲述中也就有了不断插话式的评点和褒贬。那时,我正好工作满了十年,目睹和体验了1980年代中期开始的基础研究如何投身生产建设“主战场”的科研体制改革,等等。这种议论因为有了亲身的体验,也就变得无法超脱,甚至常常在一些问题上我们的看法针锋相对。起初我们还互相争执,但渐渐地我们就没有了争执,不是彼此说服不了对方,而是我们最后都非常珍惜彼此“想”起来的话题,而且,这些话题,我们不再探究是否正确,而是希望让话题尽量保持得持久一些,因为漫漫长夜,太需要一个话题让我们有聊天的快乐了。
海上的日子,最难忍受的就是孤独和寂寞。因为老李,让我在船上有了依靠。尤其是我们在采集风尘的同时,还顺带在大洋上进行了海底沉积物的地质采样。如果没有老李,难以想象是否还能顺利进行,因为这需要船上实验室人员的帮助。若仅仅是两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海洋地质作业,更多是团队的合作。所以当时在船上,老李不仅仅是我的依靠,更是让我们完成任务的不二人选。
也正是这次在海上漂的生活,让我看到了当时的我和明天的我——老李就是最好的榜样。海上待得久了,老李明显身体疲倦得厉害,尤其是精神上。最后甚至还病倒了,即便是出海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但他最后还是被海上的寂寞打倒了。被打倒的自然是他的身体。经过一周多的时间,他的身体才恢复,但精气神再没有回到我们刚出海时的旺盛。
在海上,帮助我忍受寂寞的是读书和写日记。尤其到了一个月以后,金庸的武侠小说给我带来阅读的快乐,这种快乐更多是让我在阅读中忘记了时间,尤其是半夜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迎来了黎明的曙光,舷窗上阵阵扑满的黑色涌浪也变成了黛蓝和蔚蓝……而写日记,更是成了我在海上的功课,起初是为了记录这次难得的海上航行,到后来,日记成了我在船上消磨时间的最好的方式。船上的生活虽然单调,但总有引起我感触的生活,大家在正常值班之外的生活:吹牛,钓鱼,打牌,下棋,喝酒,喝酒之后的打架……这一切,都成了我日记的主要内容,在船上一百四十多天过去,海上的日记也就写满了这样两个笔记本。
那次海上回来又过了几年,我便离开了海洋研究所,彻底告别了海洋地质生活,开始了做报纸副刊编辑的职业生活。转眼间又是二十年过去了。当时与老李在海上漂的生活,至今能想起来的都如同褪色的老相片,失去了鲜活的色彩。但拿起当时在船上的这两本日记本,一页页翻览,往事的确并不如烟。
两年前,不满70岁的老李因为心脏病发作突然辞世,我闻讯悲伤之余,不由得想到,老李的心脏病病根也许就是在海上的那些日子里种下的。仍记得当年在船上,老李某一天突然说,他感觉自己的心口不舒服,即便是躺在床上,也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一只大手在压迫他的心口。那只大手,也许就是舷窗外阵阵覆盖了窗玻璃的深蓝的涌浪吧?
十多年前,在写完短篇小说《浪在舷窗外嚎叫》之后,我有一阵也许是心血来潮,起念写一部海上生活的长篇小说,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我写了长篇小说《蓝桅杆》。其实,这部长篇小说的来源,也是来自这次海上的生活。当然,在人物的设定和故事的演绎上,都已经有了所谓的文学加工,以这部小说,来告别我的海上的日子。
现在,再次重翻并整理着二十年前的海上日记,与其说是在整理过去的日记,不如说是在和自己曾拥有过的青春重新拥抱,或说重温旧梦——青春的梦。
青春的年龄真好啊,因为那个年龄是有权力做梦的。而所谓青春的梦想,则是不考虑成败得失的。有梦,就有了青春的生活。
2013年9月28日于青岛我们书房
这本《海上日记(科学一号赤道太平洋考察实录)》通过日记的形式,真实完整地再现20世纪90年代中国海上科考。科考船上的生活寂寞、孤独,考验人性和耐力,亦有丰富多彩的一面:与鲨鱼较量,与人性自身较量,拿腰带去换当地的木雕,丰富的读书生活,遇见西太平洋岛国上的黑女人,以及在船上百无禁忌的男性话题……
《海上日记(科学一号赤道太平洋考察实录)》由薛原编著。
《海上日记(科学一号赤道太平洋考察实录)》是作者薛原根据1992年10月至1993年3月随《科学一号》考察船在赤道太平洋进行科学考察的生活日记整理撰写的一部独具特色的专题集。
对于二十年前这次一百多天的海上生活,用作者的话说,至今回想起来:搭乘《科学一号》在海上的科考生活恍如仍在眼前,也再次重温了当时在海上寂寞的生活,正是在这种寂寞的生活,可以看出船上的考察队员们和船员们在大洋上的生活面貌,年青的考察队员们在精神生活上的孤独和战胜孤独的努力。因为是取材于当年的船上日记,因此船上的生活真实地呈现出来,再加上二十年后作者的重温青春的反思和解读,也使得该书具有了为时代留下一份精神标本的意义。
船上的生活虽然寂寞孤独,但也呈现了丰富多彩的另一面,例如,与鲨鱼的较量,与人性自身的较量,遇见非洲美女黑珍珠,拿腰带去换当地的工艺品,在船上的读书生活……